香案前的喧嚣早已散去,宾客陆续离府,云浅歌却未动。她站在回廊尽头,目光落在那粗使丫鬟消失的方向。侍女捧着礼服欲来收拾,被她抬手止住。
云浅歌“你去追那个抱木盒的人,看她去了哪里,见了谁,把盒子交给谁。”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
云浅歌“回来后,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侍女点头退下,脚步悄无声息。云浅歌转身步入内院,途经苏婉儿居所时,脚步微顿。门帘半卷,一个婆子正匆匆出来,手里空着,衣袖上沾着些灰白粉末。那人没走正道,拐进了西角的小巷。
她没叫人,也没追问,只记住了那婆子的身形与步态。
半个时辰后,侍女归来,脸色微变:
丫鬟“小姐,那盒子被送到了西角门外的一间废屋,门口没人守,她把盒子塞进墙缝就走了。我躲在巷口看了许久,后来……苏婉儿身边的翠柳来了,取走盒子,又原路返回。”
云浅歌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掐。
又是西角门。
她让侍女退下,独自走向自己院中书房。刚坐下,另一名小婢悄悄进来,是她昨日安抚过的浣衣房丫头,名叫阿芜。
阿芜“小姐要我盯苏姑娘的院子,我已经盯了一上午。”
阿芜低声道,
阿芜“她今日出了三次门。第一次是午初,穿了件素色褙子,从后园小径绕到西角门,站了不到一盏茶工夫,和一个穿青布短褐的男人说了几句话,接过一个乌木漆盒便回来了。第二次是午正过后,还是那里,还是那个盒子,只是这次她亲自把盒子交出去。第三次……就是刚才,您看见的那个婆子进去后不久,她又走了一趟,不过这次没带盒子出来。”
云浅歌“那男人长什么样子?”
阿芜“看不清脸,戴着斗笠,袖口有绣纹——像是半朵莲花,颜色褪得厉害,像是旧年织造司的东西。”
云浅歌眸光一凝。
前朝织造司专供皇室衣物,纹样严禁私用。若这人身上有残莲暗纹,要么是逃奴,要么是余党。
她没说话,只缓缓抽出一支玉簪,放在案上。簪身温润,尾端刻着细密云纹,与她在城南老宅发现的信笺落款印记相似。
记忆翻涌。那封未寄出的信上写着“敬启吾主”,而孙济仁藏书中有《天启实录残卷》。如今苏婉儿频繁交接漆盒,对方衣角带前朝纹样——两条线,正在靠近同一个深渊。
但她不能动。
李氏虽被软禁,苏婉儿仍掌管内院部分事务,背后是否有更深层势力尚不可知。贸然揭发,只会打草惊蛇。
她唤来阿芜:
云浅歌“明日你继续盯着她院子。她若再出门,记清时间、方向、是否带物。另外,找个人混进西角门外那间废屋,看里面有没有留下痕迹。”
阿芜应声要走,又被她叫住:
云浅歌“别用浣衣房的人。找厨房新来的两个小子,一个曾被苏锦书摔过碗,另一个被翠柳克扣过月例。他们若肯做,事后我保他们调去外院。”
小婢领命离去。
云浅歌起身走到窗边。天色渐暗,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她望着苏婉儿院落的方向,那里灯火已亮,窗影晃动,似有人来回踱步。
她知道,有些事正在发生。
第二日清晨,阿芜便来报信。
阿芜“小姐,苏姑娘今早又去了西角门。这次她带了个新盒子,比之前的略小,通体黑漆,封口用蜡印,看不出字迹。接头的还是那个戴斗笠的人,两人没说话,只交换了盒子就分开。我还偷偷问了厨房那两个小子,他们说昨晚趁夜溜进废屋,地上有脚印,还有烧过的纸灰,但没找到字迹。”
云浅歌沉吟片刻,问道:
云浅歌“盒子拿回来后,她放哪儿了?”
阿芜“带回房里,锁进了床边的紫檀匣子。”
云浅歌“有没有人进出她屋子?”
阿芜“只有翠柳进去过一趟,出来时神色紧张,像是被训斥了。”
云浅歌指尖轻敲桌面。
苏婉儿昨夜焦躁不安,今日却准时赴约,说明事情紧急。而翠柳受责,极可能是办事不力。那烧掉的纸灰,或许是旧信,也可能是指令。
她需要更多线索。
午后,她命人送去一盒新制的桂花糕,说是母亲赏的,让各院分食。送去苏婉儿处的那份,特意多加了一块。
傍晚,送点心的丫鬟回来,悄悄递上一块揉皱的油纸
丫鬟“这是从苏姑娘房外扫出来的,裹着半块没吃完的糕。”
云浅歌展开油纸,上面果然有字迹残留。虽被油渍浸染,但仍能辨出几个零星笔画:“……三日后……货至……不可误……”末尾有个小小的“莲”字轮廓。
她将油纸收好,放入袖袋。
当晚,她再次召见阿芜。
云浅歌“我改主意了。你不必再盯着她出门,而是想办法进她屋子。”
阿芜一惊:
阿芜“可她防得很紧,连换洗衣物都不许别人碰。”
云浅歌“你去找那个被克扣月例的厨子,让他在今晚的汤里加点蒙汗药。不用多,只够让她屋里的人盹一会儿就行。你趁机潜入,不必翻箱倒柜,只需看看那紫檀匣子底下有没有夹层,或者床板下有没有藏东西。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黑漆盒子,记住它的位置。”
阿芜咬唇:
阿芜“万一被抓……”
云浅歌“若你出了事,我会说你是奉我之命查账。你现在怕,是因为你以为自己孤身一人。但我告诉你——你不是。”
云浅歌直视她的眼睛,
云浅歌“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帮我做事的人白白牺牲。”
阿芜低头,终于点头。
夜深时,消息传来。
药起了作用。苏婉儿屋里的两个丫鬟喝汤后昏睡过去,阿芜借着打扫的机会溜入内室。紫檀匣子上了锁,但她发现床板一角松动,掀开一看,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尚未烧尽,写着“东市米行,酉时交接”。
至于黑漆盒子,确实在柜中,但已被打开过,里面空了。
云浅歌“她今天交出去的,是新的;拿回来的,是旧的。”
云浅歌坐在灯下,低声自语。
这不是简单的传递,而是交换。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
云浅歌“那个戴斗笠的人,走的时候往哪个方向去了?”
阿芜“往北,进了贫民巷,之后就不见了。”
贫民巷连接外城,四通八达,极易脱身。但若对方是固定联络人,必然有规律路线。
她提笔在纸上画出行程图:苏婉儿→西角门→废屋→戴斗笠者→北巷消失。三日一次,时间精准。
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期运作。
她将纸折好,放入袖中。
窗外,月光斜照,映出她半边侧脸。她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是静静坐着,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刀。
第三日,她亲自去了西角门附近。
没穿华服,只披了件普通婢女的灰蓝外衫,手里提着一篮待洗的布巾。她在巷口蹲下,假装整理衣物,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扇斑驳的木门。
申时三刻,苏婉儿出现了。
她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裙裳,刻意避开了主路,贴着墙根走来。手中抱着一个熟悉的乌木漆盒,封口蜡印完整。
她在门前停下,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将盒子塞进墙缝,转身快步离开。
云浅歌等了片刻,见一个瘦小身影从对面屋顶跃下,取走盒子,迅速消失在北巷深处。
她没追。
回到房中,她写下一条简讯,交给心腹:
云浅歌“送去城南别院,交给守在那里的人。就说——‘西角门三度交接,货物流转,人影匿于北巷。令:彻查东市米行,查近十日进出车辆,尤其夜间运粮车。’”
心腹领命而去。
她坐在桌前,取出玉簪,轻轻摩挲簪尾。
风从窗外吹进来,烛火晃了一下。
她的手指忽然一顿。
簪身微凉,但方才握得太久,本该有些温度才对。
她低头细看,发现簪头衔接处有一丝极细微的松动。
这不是磨损。
是被人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