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试镜结果公布前的那个周六,宋宇彬兑现了他的承诺——一个不需要躲避镜头、不必计算时间的约会。
“去游乐园吧。”他在电话里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晚上的游乐园,人少,而且有烟火表演。”
文夕有些意外。游乐园——那是偶像约会最容易被拍到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写进八卦头条的场景。
“你确定?”她问。
“确定。”宋宇彬回答得毫不犹豫,“冬天晚上的游乐园,人本来就少。而且……我想和你像普通情侣一样,坐一次摩天轮。”
这句话打动了文夕。摩天轮——在无数偶像剧里被过度浪漫化的场景,在现实生活中却是奢侈的。因为那意味着封闭的空间,意味着至少十五分钟无法躲避的独处,意味着如果被拍到,就是铁证如山。
但她想要这个奢侈。
“好。”她说,“我去。”
那天傍晚,文夕仔细挑选了衣服——不是为了时尚,而是为了隐形。黑色的羽绒服,深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毛线帽拉到眉际,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认不出这是舞台上的WenXi。
宋宇彬的车在约定的巷口等她。他穿得同样低调,黑色大衣,灰色围巾,戴着一顶和她同款的白色毛线帽。
“我们看起来像要去抢劫。”文夕上车时开玩笑说。
宋宇彬从后座拿出另一顶帽子——亮黄色的,带着夸张的绒球。“或者,我们可以选择不那么隐形。”
文夕笑了,接过那顶可笑的帽子戴在头上。镜子里的两个人瞬间从可疑分子变成了普通游客,甚至是有点土气的普通游客。
“完美。”宋宇彬启动车子。
冬夜的游乐园确实人烟稀少。首尔的十二月底,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大多数游客选择室内的娱乐场所。园区里只有零星的情侣和带着孩子的家庭,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步履匆匆地从一个温暖的项目赶往下一个。
他们买了门票,走进园区。彩灯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闪烁,圣诞装饰还没有拆除,在冬夜里散发着过季的温馨。远处的过山车轨道像一条沉睡的钢铁巨蛇,安静地横亘在夜空中。
“先玩什么?”宋宇彬问,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文夕看着园区地图,手指停在一个项目上:“旋转木马。”
宋宇彬挑眉:“认真的?”
“很认真。”文夕抬头看他,“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坐一次夜晚的旋转木马。灯光亮起,音乐响起,好像可以回到最简单的快乐。”
于是他们走向旋转木马。这个时间点,整个设施只有他们两位乘客。工作人员启动机器,灯光亮起,八音盒音乐流淌出来,木马开始上下起伏,缓慢旋转。
文夕选了一匹白色的马,宋宇彬选了旁边黑色的。木马旋转起来时,她摘下口罩,深深呼吸寒冷的空气。灯光在眼前旋转成模糊的光圈,音乐简单而悦耳,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回到了童年——那个还没有梦想成为偶像,只是单纯喜欢唱歌跳舞的小女孩。
一圈,两圈,三圈。木马停下时,她感到意犹未尽。
“还要再坐吗?”宋宇彬问。
文夕摇头:“一次就够了。太完美的体验,重复会破坏它的魔力。”
他们继续在园区里漫步。玩了射击游戏,宋宇彬赢了一个丑得可爱的兔子玩偶;坐了慢悠悠的观光小火车,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透过结霜的窗户看外面灯火阑珊的园区;在热饮摊买了热巧克力,捧着纸杯取暖,看蒸汽在冷空气中袅袅升起。
“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宋宇彬突然说,“和父母一起。那时候觉得游乐园是世界上最大的地方,每一个项目都像冒险。”
“现在呢?”文夕问。
“现在觉得……很珍贵。”他看着远处闪烁的摩天轮,“这种简单的快乐,在这个行业里变得很奢侈。我们总是在追逐更大的舞台,更复杂的角色,更多的认可,却忘了快乐可以很简单——比如坐一次旋转木马,比如赢一个丑兔子。”
文夕握紧了手中的热巧克力。杯子的温热透过手套传到掌心,像一句无声的共鸣。
“所以今天谢谢你。”她轻声说,“谢谢你带我来找回简单的快乐。”
宋宇彬转头看她,眼睛在彩灯下闪烁着温暖的光。
“不客气。”他说,“我也需要这个。”
晚上八点,园区广播通知烟火表演即将开始。大多数游客聚集在中央广场,他们选择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观景点——一座小山坡上的长椅,可以俯瞰整个园区和远处的城市。
等待烟火时,文夕把丑兔子玩偶抱在怀里。玩偶的绒毛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紧张吗?”宋宇彬问,“关于试镜结果。”
文夕想了想:“有一点,但不像以前那么焦虑了。可能是因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东西。李导演的问题,让我不得不直面自己对表演的恐惧。”
“那是什么恐惧?”宋宇彬认真地问。
文夕看着远方城市的光海,组织着语言。
“恐惧真实的自己不够好。”她最终说,“恐惧在镜头前暴露内心的脆弱。恐惧成为角色时,会失去自己的边界。但李导演让我明白,最好的表演不是隐藏这些恐惧,而是承认它们,然后带着它们前进。”
宋宇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沉静而专注,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
“如果是你,”文夕突然问,“你会怎么面对这样的恐惧?”
他思考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会告诉自己,恐惧是诚实的一部分。如果你不恐惧,说明你不够重视。但恐惧不能成为停下的理由,只能成为更谨慎前行的提醒。”
远处传来倒计时的声音,游客们的欢呼隐约可闻。十,九,八——
“文夕。”宋宇彬突然叫她。
她转头。
“不管两周后结果如何,”他说,声音在冬夜里清晰而坚定,“你都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演员了。因为真正的演员敢于在角色中寻找自己,也敢于在自己中寻找角色。”
三,二,一——
第一朵烟火在夜空中绽放。
金色的光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然后化作千万点星光,缓缓坠落。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在黑色的天幕上描绘出转瞬即逝的绚烂。
文夕仰头看着,烟火的光芒在她眼中明明灭灭。每一朵烟花的盛开都伴随着一声闷响,那声音穿过寒冷的空气,震动她的胸腔。
在某一朵特别绚烂的烟火绽放时,她感到宋宇彬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隔着厚厚的手套,那触感并不真切,但温暖是真实的。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并肩坐着,看着烟火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地盛开、凋零。有些烟花绽开后形成特定的形状——心形,星星,笑脸。游客们的惊叹声从远处传来,像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最后一朵烟花是银色的,升到最高点时炸开成一片光雨,缓慢地、几乎是庄严地洒落,仿佛整个天空都在下着光。
然后,黑暗重新降临。烟火的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和冬夜的冷冽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园区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游客们开始散去。他们还坐在长椅上,没有动。
“冷吗?”宋宇彬问。
文夕摇头,虽然她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
“回去吧。”他说,“明天你还要练习。”
回程的车里很安静。文夕抱着丑兔子玩偶,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烟火表演结束了,但那些光芒仿佛还留在视网膜上,形成彩色的余像。
“今天很开心。”她在宿舍楼下说,准备下车。
宋宇彬转头看她,车内灯昏暗,但他的眼睛很亮。
“下次,”他说,“等春天来了,我们去汉江边骑自行车。”
“好。”文夕笑了,“等春天。”
她下车,站在路边。宋宇彬降下车窗。
“文夕。”
“嗯?”
“两周后,不管结果如何,记得告诉我。”
“我会的。”
他的车缓缓驶离。文夕站在原地,看着尾灯消失在街角,然后转身走向宿舍楼。
口袋里,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是宋宇彬发来的照片——是他们在旋转木马上时,他偷偷拍的。照片里,她戴着那顶可笑的黄帽子,抱着丑兔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背景是旋转的灯光和模糊的木马,像一场色彩斑斓的梦。
配文:「今天的你,很可爱。」
文夕看着那张照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保存了照片,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
烟火已经散尽,但星星出来了。冬夜的星星格外清晰,冰冷而明亮,像无数个遥远的承诺。
她的原野上,这个冬夜被烟火照亮。
而那些光芒,将会在记忆中持续温暖很久很久。
走到宿舍门口时,她听到里面传来成员们的笑闹声。文夕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推开门。
温暖的光和更温暖的笑声迎面而来。
“回来啦?”Giselle从沙发上抬头,“约会怎么样?”
“很好。”文夕说,摘下帽子,露出被压扁的头发,“坐了旋转木马,看了烟火。”
宁艺卓凑过来:“哇,好浪漫!有被拍到吗?”
“应该没有。”文夕把丑兔子玩偶放在沙发上,“我们伪装得很好。”
Karina从厨房出来,递给她一杯热水:“喝点暖和的。明天九点练习,别迟到。”
“知道了,队长。”文夕接过水杯。
Winter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正在看一本乐谱。她抬头看了文夕一眼,目光在那顶黄帽子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
那也是一个认可的信号。
文夕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黄帽子挂在衣架上。镜子里,她的脸颊被冻得通红,但眼睛很亮,里面还残留着烟火的余晖。
她拿出手机,给宋宇彬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安全到家了吗?」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到了。晚安,文夕。」
「晚安。」
放下手机,文夕走到窗边。宿舍楼下的小街安静而空旷,只有路灯在冬夜里孤独地亮着。
但她不觉得孤独。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有个人和她看着同一片星空,怀着同样的温暖,走向各自的明天。
而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
春天,也在不远的将来等待。
她的原野上,这个冬夜因为一场烟火,而变得不同。
而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所有季节——无论是等待中的忐忑,还是绽放时的绚烂。
窗外的首尔,在冬夜里安静呼吸。
而她,也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梦里,有旋转的木马,有绽放的烟火,还有一双温暖的手,在黑暗中与她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