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

与李在勋导演的非正式会面安排在一周后。在那之前，文夕的生活被新专辑的筹备填满，每天在练习室、录音棚、会议室之间穿梭，时间精确到分钟。

但宋宇彬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

“这周六晚上，七点，”他在电话里说，背景音里有汽车鸣笛声，“我订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餐厅。你能来吗？”

文夕快速翻看行程表——周六下午是专辑概念照拍摄，如果顺利，六点前应该能结束。

“应该可以。”她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哪里？”

“地址发你。穿舒服点，不用刻意。”他顿了顿，“就是想和你吃顿饭，像普通人那样。”

像普通人那样。在这个行业里，这几乎是一种奢望。

周六的概念照拍摄比预想中复杂。新专辑的主题是“镜像迷宫”，需要表现真实与虚幻的交织。摄影棚被布置成无数面镜子组成的迷宫，成员们穿着以破碎镜面为灵感设计的服装，在反光与阴影之间寻找镜头。

“文夕，我要你表现出‘在无数个自己中寻找真实的那一个’的感觉。”摄影师指导道，“眼神要有穿透力，但不是攻击性。”

文夕站在镜子迷宫的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倒影——疲惫的、专注的、微笑的、沉思的。她忽然想起沈清雅的故事，那个在传统与创新、期待与自我之间挣扎的年轻演奏者。

那一刻，她不是在表演，而是在呈现。

快门声密集如雨。

拍摄结束时已是傍晚六点半。文夕匆匆卸妆换衣服，素颜，戴一顶棒球帽，穿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经纪人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会小心。”文夕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是吃顿饭。”

“媒体现在盯得很紧。”经纪人提醒，“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

“我知道。”文夕系好围巾，“所以更需要练习如何在这种注视下，过正常的生活。”

她说的“正常的生活”，在这个语境里已经成了一种抵抗——抵抗被彻底异化为商品的命运，抵抗失去私人领域的侵蚀。

宋宇彬选的餐厅在江南区一条僻静的小巷里，门面低调，甚至没有招牌。推门进去，是只有八张桌子的空间，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淡淡的爵士乐。

他已经到了，坐在最里面的角落，同样打扮休闲，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在看手机。

“抱歉，迟到了。”文夕在他对面坐下。

“刚好。”宋宇彬收起手机，给她倒茶，“我也刚到不久。拍摄顺利吗？”

“很有意思的概念。”文夕接过茶杯，暖意在掌心蔓延，“‘镜像迷宫’。拍了整整一天，感觉自己快不认识自己了。”

服务员过来点单，宋宇彬显然已经研究过菜单，熟练地推荐了几道招牌菜。点完单后，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新电影宣传期很累吧？”文夕注意到他眼底的疲惫。

“行程排满了，每天四五个采访，还要跑影院。”他苦笑，“但电影反响不错，累也值得。”

“我看到影评了，”文夕说，“都说你的表演有突破。尤其是天台那场戏，很多人都提到了。”

宋宇彬的眼神亮起来：“你知道最让我高兴的是什么吗？不是那些赞美，而是有影评人看出了我在那个角色里想表达的东西——不是非黑即白的正邪，而是灰色地带中的人性挣扎。”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茶杯。文夕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拍动作戏留下的？”她问。

宋宇彬低头看了看：“嗯，最后一场追车戏，有个翻滚动作没控制好。小伤。”

“李在勋导演说，你的表演训练很拼命。”文夕想起导演在会面时随口提起的话。

“因为机会来之不易。”宋宇彬的眼神变得认真，“这个行业，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机会什么时候来，或者会不会来。所以当机会出现时，必须全力以赴。”

文夕点头。她太懂这种感觉了。

前菜上来了，是精致的韩式小菜拼盘。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近况——不涉及具体行程细节，不探讨行业八卦，只是分享各自在创作中的感悟，生活中的小确幸，偶尔的迷茫与困惑。

“李导演的剧本，你怎么看？”宋宇彬问，夹了一块烤牛肉放到她盘子里。

文夕沉默了片刻，组织语言。

“沈清雅的故事……她在传统与创新之间的挣扎，让我想到了自己。”她说得很慢，“作为偶像，我们也在传统偶像模式和新的表达方式之间寻找平衡。作为空降成员，我更要面对‘如何既融入又保持自我’的课题。”

“听起来你已经和角色产生了共鸣。”宋宇彬说，“这是好事。但也要小心，不要把自己的情感完全投射到角色里。表演需要共鸣，但也需要距离。”

“李导演也是这么说的。”文夕惊讶于他们的见解如此相似。

宋宇彬笑了：“因为他是真正的大师。他能引导演员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足够深入角色，但又不被角色吞噬。”

主菜陆续上桌，他们的谈话也越发深入。从表演方法论到艺术表达的伦理边界，从行业生态到个人价值的坚持。文夕发现自己能够完全放松地表达观点，不用担心被误解，也不用担心说错话。

“你知道吗，”宋宇彬忽然说，“和你聊天，总是能让我重新思考一些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

“比如？”

“比如‘成功’的定义。”他放下筷子，“在这个行业待久了，很容易把成功等同于数据——票房、收视率、音源排名、社交媒体关注数。但和你聊艺术、聊创作的本质时，我会想起自己最初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是因为热爱表演？”文夕问。

“不完全是。”宋宇彬摇摇头，“最开始是因为想被看见。我是个很普通的人，来自普通的家庭，读普通的学校。但站在镜头前时，我感觉自己能成为任何人，能活任何人生。那种感觉……很上瘾。”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后来，当真的被看见了，被认可了，那种上瘾感反而淡了。我开始问自己：除了被看见，我还想通过表演传递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接《边缘人》那样的角色，为什么愿意和李导演合作——我想通过角色，探讨一些真实的人性问题。”

文夕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冬夜已经完全暗下来，餐厅的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将室内的暖光与室外的寒冷温柔地隔开。

“我懂。”她最终说，“站在舞台上时，我也在想：除了完美的表演，我还能给观众什么？也许是一种共鸣，一种‘你并不孤单’的安慰，或者一种‘你也可以勇敢’的鼓励。”

宋宇彬看着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是很好的演员。”他说，语气肯定，“因为你理解表演的本质不是展示，而是联结。”

甜点上来了，是一道精致的抹茶提拉米苏。文夕尝了一口，微苦与甜香在舌尖交融。

“周六之后有什么安排？”宋宇彬问。

“周日休息半天，下午开始新一周的练习。”文夕看了看手机上的日程，“你呢？”

“明天一早飞釜山，有个宣传活动，后天回来。”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周日早上有空……我听说汉江边有家很不错的早午餐店，能看到江景。”

文夕的心跳快了半拍。她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更进一步的公开露面，更明确的信号。

“媒体可能会拍到。”她提醒。

“我知道。”宋宇彬的表情很平静，“但如果我们总是担心被拍到，就永远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而且……”他顿了顿，“我不觉得我们的关系需要隐藏。”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文夕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心头。不是炙热的宣言，而是一种沉稳的确认。

“好。”她说，“周日早上。”

离开餐厅时已近十点。小巷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主街传来的隐约车声。宋宇彬坚持送她到停车的地方，两人并肩走着，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冷吗？”他问。

“还好。”文夕把围巾裹紧了些。

在保姆车前，他停下脚步。

“今天很开心。”他说，路灯的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

“我也是。”文夕抬头看他，“谢谢你的晚餐，也谢谢……你的理解。”

宋宇彬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让她安心的东西。

“路上小心。”他说，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肢体接触，只是站在那里，目送她上车。

车子驶离小巷，汇入首尔夜晚的车流。文夕靠在座椅上，回想今晚的每一刻——那些对话，那些眼神，那些心照不宣的理解。

手机震动，是他发来的消息：「安全到了告诉我。」

她回复：「好。你也是。」

窗外，城市的夜景如流光般掠过。文夕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行业机器中，她找到了一种珍贵的温暖——不是炙热的火焰，而是冬夜里持久稳定的暖光。

足够明亮，指引方向。

也足够温和，不会灼伤。

周日早上的汉江边，果然有记者蹲守。

但文夕和宋宇彬都表现得很自然。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在江边散步，在早餐厅靠窗的位置吃饭，偶尔交谈，偶尔安静地看着江景。没有刻意躲避镜头，也没有刻意展示亲密。

照片很快出现在社交媒体上。评论依然两极分化，但文夕注意到，这一次，支持的声音似乎更多了一些。

「看起来就是普通约会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两人都是认真工作的艺人，谈个恋爱怎么了？」

「文夕今天素颜好美，状态真好。」

「宋宇彬看她的眼神好温柔，是认真的感情吧？」

回到宿舍时，其他成员正在客厅吃午饭。

“约会怎么样？”Giselle挤眉弄眼。

“就吃了个饭，散了步。”文夕脱外套，语气平静。

“被拍到了哦。”宁艺卓把手机屏幕转向她，“这张拍得不错，光线很好。”

照片上，她和宋宇彬正站在江边栏杆旁，望着远处的江水。她的头发被风吹起，他微微侧身，似乎在说什么。画面很自然，没有摆拍的痕迹。

“你们看起来……很配。”Karina中肯地评价。

Winter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水杯。她看了一眼照片，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也是一个认可的信号。

周日下午的练习，文夕的状态格外好。舞蹈动作干净利落，声乐练习时情感饱满，连最挑剔的声乐老师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休息时，Karina坐到她身边。

“李导演那个项目，公司同意了。”Karina低声说，“但条件是必须在团队活动不受影响的前提下进行。所以接下来几个月，你会非常忙。”

“我知道。”文夕擦着汗，“我能平衡。”

“我相信你能。”Karina看着她，“因为你是那种会把压力转化为动力的人。”

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练习室的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文夕看着那片光，想起昨晚餐厅窗上的水雾，想起今早汉江上的波光，想起无数个在练习室度过的日日夜夜。

她的原野上，季节正在更替。冬日的严寒中，有些东西正在悄然生长——不仅仅是职业生涯的新机遇，也不仅仅是感情关系的深化，更是一种内在的、稳固的自我认同。

手机震动，是宋宇彬发来的消息，他已经抵达釜山：「江边的早餐很好吃。下次再约。」

文夕回复：「好。等你回来。」

然后她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向练习室中央。

音乐响起，新一天的练习开始了。

镜子里的五个女孩，汗水晶莹，眼神坚定。

而窗外的阳光，正一点点西斜，将整座城市染成温暖的金色。

冬夜虽寒，但暖光长存。

而她们的路，还在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