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车驶入深夜,最终在宿舍楼下停稳。车门滑开,带着湿漉漉寒意的夜风瞬间灌入,让刚从温暖车厢里下来的文夕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和Winter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楼里。
电梯无声上升,镜面墙壁映出两张同样带着浓重倦意、却气质迥异的脸。文夕脸上的舞台妆已经糊了大半,眼线晕开,口红斑驳,眼神里是一种被过度消耗后的空茫。Winter的妆容相对完整,但冰蓝色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又干透,显得有些毛躁,她的表情依旧是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眼下的青黑泄露了真实的疲惫。
“叮——” 电梯到达。
推开门,宿舍里一片漆黑寂静。Giselle和宁艺卓估计已经睡下,Karina也可能回了自己房间。只有玄关一盏感应小灯,随着她们的进入幽幽亮起,投下昏黄的一小圈光晕。
文夕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感觉脚踝和膝盖传来的酸痛瞬间清晰了数倍。她甚至懒得开灯,只是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向客厅的沙发,把自己重重地摔了进去。柔软的皮革包裹住身体,带来一丝可怜的慰藉,却无法驱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黑暗里,她能听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Winter,她也坐下了,就在沙发的另一端。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条无声流淌的、充满疲惫的河。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粗重尚未完全平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客厅里交织。窗外隐约传来远处街道上夜车驶过的声音,遥远得不真实。
过了许久,久到文夕几乎要在这种极致的疲惫和寂静中昏睡过去,Winter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平淡。
“节目组给的线索,第三个任务点,东南方向那块露出树根的石头,你注意到了吗?”
文夕的脑子因为疲惫而有些迟钝,几秒后才反应过来Winter在说《最佳拍档》录制的事。白天那些泥泞、奔跑、叫喊、算计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她努力回想,记忆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好像……有印象。”她声音沙哑,“但我当时被那个泥潭绊住了,没仔细看。”
“上面有划痕,很新,不是自然形成的。”Winter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应该是节目组留的标记,或者……其他队故意破坏的干扰项。”
文夕在黑暗里眨了眨眼。所以,即使在那种混乱、紧张、体力几乎透支的情况下,Winter依然保持着恐怖的观察力?甚至还分心去留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文夕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挫败?她们那队因为判断失误,在第三个任务点浪费了大量时间,最终与胜利失之交臂。
“说了有用吗?”Winter反问,语气依旧平淡,“当时金MC(节目固定主持之一)正在引导你们往错误的方向讨论,气氛已经带起来了。我插嘴,只会显得突兀,或者被剪辑成‘不合群’、‘自以为是’。”
文夕哑口无言。白天录制时,那位以控场能力强著称的金MC,确实用一连串的问题和暗示,将他们队的大部分人(包括她自己)的思路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当时只觉得MC是在帮忙梳理线索,现在想来,或许那本身就是节目效果的一部分?而Winter,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地分辨出什么是“引导”,什么是“干扰”,并且预判了发言可能带来的后果。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Winter敏锐观察力和冷静判断的佩服,也有对自己在高压下不够清醒、容易被带节奏的自省,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原来即使在看似“游戏”的综艺里,也充满了需要解读的规则、需要防备的陷阱和需要权衡的发言。
“所以……我们输得不冤。”文夕低声道,带着认命般的疲惫。
黑暗中,传来Winter极轻的一声,像是嗤笑,又像是叹息。“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什么?记住那块有划痕的石头?记住MC的引导话术?还是记住这种……无处不在的、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的“游戏规则”?
文夕没有回答。她只是蜷缩在沙发里,感觉身上的演出服被汗水浸透后又干涸,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腰和膝盖的酸痛感在静止后变得更加清晰。但她累得连起身去洗澡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文夕听到旁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易拉罐拉环被拉开时清脆的“咔哒”声。淡淡的酒精混合着麦芽的香气,在黑暗的客厅里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Winter在喝酒。文夕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高强度录制后的深夜,喝一罐啤酒,或许是她独有的放松方式?就像自己此刻只想瘫着一样。
她没有问,Winter也没有解释。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里,一个瘫坐着,一个沉默地喝着酒,共享着这份无需言语、也无力言语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浓了。远处高楼上的霓虹广告牌定时变换着色彩,微弱的光偶尔透过窗帘缝隙,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模糊的光斑。
身体是散架的,精神是透支的。
但很奇怪,在这片黑暗与寂静里,在这份与Winter共享的、狼狈又真实的疲惫中,文夕感觉到心底某处一直紧绷着的东西,正在缓缓地、无声地松弛下来。
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认领。
认领这份光鲜背后的真实代价,认领这个圈子里无处不在的、需要学习的“规则”,也认领身边这个看似冰冷、却总能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让她看清现实的队友。
她不知道《最佳拍档》播出后,她们会被剪辑成什么样子,是“默契不足”还是“暗藏心机”。
但此刻,在这个无人注视的黑暗客厅里,只有真实的汗水、真实的酸痛、真实的疲惫,和一瓶被默默打开的、带着微苦气息的啤酒。
这就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文夕听到旁边传来易拉罐被轻轻放在茶几上的声音,然后是Winter起身时衣料的悉索声。她没有开灯,只是迈着比平时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间。
门打开,又轻轻关上。走廊的光短暂地漏进来一线,又迅速消失。
客厅重归彻底的黑暗与寂静。
文夕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才积蓄起一点力气,挣扎着起身,摸索着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带走黏腻的汗水和一部分疲惫,却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耗空。
镜子里,那张卸去所有妆容的脸,苍白,眼下乌青,眼神却有种洗净铅华后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今天结束了。
而明天,还有新的舞台,新的行程,新的……需要去面对和学习的一切。
她关掉水龙头,用浴巾裹住自己。
走出浴室时,她看了一眼Winter紧闭的房门。
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仿佛刚才那场黑暗中的短暂共处,只是一场疲惫至极时产生的幻觉。
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啤酒的,微苦而真实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