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传来大捷的消息时,京城刚下过一场初雪。年羹尧率军收复哈密,不仅击退了准噶尔主力,还生擒了对方的先锋大将,雍正帝当即下旨,封年羹尧为一等公,赏赐双眼花翎,连他远在江南的族人都得了恩荫。
养心殿里,胤禛正对着战报开怀大笑,殿内的地龙烧得旺旺的,映得他脸上的疲惫都淡了几分。“年羹尧果然没让朕失望!”
他将战报递给沈沅,“你看,这一战,足以让那些质疑朕用人的人闭嘴!”
沈沅接过战报,见上面字迹张扬,连“臣叩谢天恩”都写得比寻常奏折大出一截,心里那丝不安又冒了出来。
“皇上,大捷是好事,只是……”她斟酌着词句,“年将军此次立功,怕是会更骄纵,十三爷在军中,怕是难以约束。”
“朕知道他性子骄。”胤禛不以为意,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复,“但他有骄的资本。等彻底平定准噶尔,朕再敲打他不迟。”
沈沅没再劝。她知道,此刻的雍正帝正被胜利冲昏了头,说再多也无用。可她没想到,年羹尧的骄横会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半月,就有甘肃巡抚上奏,说年羹尧在军中“僭越礼制”,不仅让当地督抚跪迎,还挪用了本该赈济灾民的粮草犒赏亲兵。
更离谱的是,他给朝廷的奏报里,竟将“恭请圣安”写成了“恭请圣躬万安”——多了一个字,看似恭敬,实则暗含着只有皇帝才能用的“圣躬”称谓。
“他这是得意忘形了!”雍正帝看着奏报,脸色铁青,将朱笔重重拍在案上,“十三弟呢?他怎么不拦着?”
“十三爷的信也到了。”李德全连忙递上另一封奏折,“十三爷说,年羹尧根本不听劝,还说‘军中之事,将帅说了算,监军只需看住粮草’,两人已经起了好几次冲突。”
沈沅看着十三阿哥的信,字里行间满是无奈。年羹尧如今手握十万重兵,又立了大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潜邸旧人,怕是连皇上的话都未必听得进去了。
“皇上,”沈沅轻声道,“年将军虽骄,却还没到谋反的地步。不如先传旨嘉奖,稳住他的军心,让他继续进兵。等战事平息,再慢慢处置。”
“稳住他?”胤禛冷笑,“朕看他是想让朕稳住他,好趁机要挟!”
他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还是按捺住怒火,“传朕旨意,嘉奖年羹尧‘奋勇杀敌,忠勇可嘉’,但也敲打他‘治军当严,不可骄纵,需听监军调度’。
另外,让户部给十三弟增派一队亲兵,说是‘保护监军安全’,实则……盯着年羹尧的动向。”
旨意发出后,年羹尧果然收敛了些,继续率军西进,接连收复了几处失地。
捷报再次传来时,雍正帝的脸色好了许多,却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大肆封赏。
沈沅知道,皇上心里的疙瘩已经结下了。骄兵悍将,从来都是帝王的心腹大患,年羹尧如今的样子,迟早会出事。
这日,沈沅正在坤宁宫教小皇子读书,绿萼匆匆进来,神色慌张:“福晋,外面都在传,说年将军在西北自立为‘西陲王’,还说……还说皇上忌惮他的军功,要夺他的兵权。”
沈沅手里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这流言太恶毒了,分明是想挑拨离间,逼反年羹尧!
“查!立刻去查这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沈沅沉声道,“另外,让人封锁消息,不许再传!”
可流言一旦传开,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不到半日,连太后宫里都听到了风声。太后本就病着,听闻后急火攻心,竟又晕了过去。
十四阿哥得知消息,在府里急得团团转,几次想进宫求见,都被拦在了宫门外。
他让人给沈沅送了封信,说“年羹尧若反,必是自取灭亡,但望皇上莫要牵连无辜,尤其是十三哥”。
沈沅看着信,心里五味杂陈。十四阿哥虽仍有芥蒂,却也懂得顾全大局,比年羹尧懂事多了。
“皇上呢?”沈沅问李德全。
“皇上在养心殿召见了几位军机大臣,怕是在商议如何处置。”
沈沅赶到养心殿时,正听到兵部尚书奏请“削去年羹尧兵权,调回京城任职”。
雍正帝沉默不语,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显然在权衡。
“皇上,”沈沅走进殿内,“流言不可信。年将军虽骄,却未必会反。此刻削他兵权,反倒会让他觉得皇上真的忌惮他,逼他走上绝路。”
“那你说怎么办?”雍正帝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以不变应万变。”沈沅道,“继续让他进兵,同时让十三爷暗中查清流言的源头。若真是年羹尧自己散播的,再处置不迟;若是有人故意挑拨,就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可让十四爷写封信给年羹尧。十四爷与年羹尧曾在军中共事,有几分旧情,让他劝年羹尧‘忠心报国,莫负圣恩’,或许能起点作用。”
雍正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让李德全去传旨,允十四弟进宫,朕亲自跟他说。”
十四阿哥接到旨意时,愣了半晌,才跟着李德全走进养心殿。兄弟俩相对无言,气氛尴尬。最终还是雍正帝先开口:“胤禵,当年你在西北练兵,年羹尧还只是个参将,你对他有提携之恩。这封信,你写最合适。”
十四阿哥看着兄长鬓边新增的白发,心里一酸,接过纸笔:“臣……遵旨。”
信送走后,西北的战报再次传来——年羹尧率军大败准噶尔主力,直逼其老巢伊犁。这一次,他的奏报收敛了许多,只说“臣不敢居功,皆赖皇上天威”。
流言似乎不攻自破了。可沈沅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年羹尧的骄纵是根刺,流言是风,只要风一吹,刺就会扎得更深。
夜里,沈沅看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刚嫁给胤禛时,他说“最怕的不是敌人太强,是身边的人变了心”。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君臣之间,最难得的是“知进退”。年羹尧显然忘了这三个字。
“在想什么?”雍正帝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
“在想,等西北平定了,皇上打算怎么安置年将军。”
胤禛沉默片刻,道:“若他能安分,朕便让他回江南养老,保他一世荣华。若他还不知收敛……”他没说下去,但沈沅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寒意。
雪还在下,覆盖了宫墙的棱角,也掩盖了许多暗流。沈沅靠在胤禛怀里,只希望这场仗快点结束,希望年羹尧能及时回头。
可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往往由不得人。捷报的背后,往往藏着更大的风暴。她只盼着,这场风暴来临之时,他们能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