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消时，康熙帝下旨，九月行秋狝之礼，皇子宗亲皆需随行。
消息传出，京中暗流又起——秋狝不仅是皇家狩猎，更是各派系暗中角力的场合，尤其是经历了八爷党倒台、太子被敲打后，谁能在秋狝中崭露头角，谁就能在皇上面前多一分分量。
出发前夜，沈沅正帮胤禛整理行装，将一件玄色劲装叠好放进包袱。
这料子是她特意让人寻来的软甲，轻便却坚韧，能防箭矢划伤。
“秋狝场上人多眼杂，万事小心。”她叮嘱道，指尖拂过劲装领口的盘扣，“尤其是骑射时，别太出风头，也别落了下风。”
胤禛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薄茧：“放心，分寸我懂。倒是你，留在府里要看好家，若东宫那边有异动，不必硬扛，等我回来。”
“知道啦。”沈沅踮脚，替他理了理衣襟，“我会每天派人给你送平安信，你也要记得回信。”
他低笑一声，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好。”
秋狝队伍浩浩荡荡离了京城，直奔木兰围场。沈沅站在城楼上，看着那片远去的烟尘，心里既有牵挂，也有一丝隐忧——太子被敲打后安分了许多，可越是平静，越可能在暗处憋着大招。
果然，胤禛走后的第三日，绿萼就从宫人口中打听到，太子近期频繁出入内务府，似在清点库房里的一批西洋火器。
“西洋火器？”沈沅坐在窗前，指尖敲着棋盘，“太子一向喜欢弓马骑射，对火器兴趣不大，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听说是想在秋狝时‘献奇’，让皇上高兴。”
绿萼道，“还特意让人请了几个会用火器的传教士，在东宫后院操练呢。”
沈沅落子的手顿住，献奇？秋狝场上展示火器，未免太扎眼了。
康熙帝虽不排斥西洋物件，却一向强调“骑射为本”，太子此举，更像是在刻意彰显什么。
“让人盯紧些，看看他把火器运去围场没有。”沈沅道，“另外，给爷的信里提一句，让他留意太子的动向，尤其是火器。”
秋狝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总带着几分惊心动魄。
先是三阿哥射中一头白狐，康熙帝赏赐了玉佩；接着是十阿哥追猎时坠马，摔断了腿，提前回京；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太子——他果然在围场展示了西洋火器，一发命中远处的麋鹿，引得不少宗亲惊叹。
“听说皇上当时脸色淡淡的，只说了句‘此物虽利，终非正道’。”
送信的侍卫回禀道，“四阿哥则在围场西侧发现了一群盗猎的马匪，带人设伏擒获了二十余人，还救了被掳走的两个牧民，皇上当场夸了句‘有勇有谋’。”
沈沅松了口气。胤禛果然没让人失望，既没抢太子的风头，又以“剿匪护民”的实绩得了赞许，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可平静没持续几日，一封加急密信从围场送来，字迹是胤禛身边的护卫所写，语气急促——太子在围场“意外”走火，火器误伤了康熙帝身边的侍卫，虽未伤及皇上，却惊了圣驾。
更蹊跷的是，那把走火的火器，竟被查出被动过手脚，而负责看管火器的，正是前八爷党余孽、被太子收编的一个小吏。
“动手脚的小吏已经‘畏罪自尽’了。”
密信里写道，“太子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皇上虽未发作，却让四阿哥彻查此事。围场人心惶惶，似有势力在暗中推波助澜，混淆视听。”
沈沅捏着密信的手微微发抖。
又是“畏罪自尽”，又是嫁祸，手法与八爷党当年如出一辙。
可这次的目标是太子，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是想让太子彻底失宠？还是想借此搅乱秋狝，嫁祸给胤禛？
“绿萼，”沈沅立刻起身，“备车，我要去见德妃娘娘。”
德妃虽未随驾秋狝，却在宫中消息灵通，或许能从她那里探到些风声。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通过德妃，给围场的胤禛传递更稳妥的消息——密信可能被截，唯有宫里的渠道最可靠。
德妃的寝宫依旧安静，听闻沈沅来意，她屏退左右，叹了口气：“这事怕不是冲着太子来的，是冲着老四来的。”
“额娘的意思是……”
“太子虽鲁莽，却还没蠢到在皇上面前玩火器弄险。”
德妃抚着腕上的玉镯，“那小吏是前八爷党，如今却成了太子的人，死无对证。
查得紧了，会说老四想借机扳倒太子；查得松了，又会说老四包庇，左右都是错。”
沈沅心头一沉。果然是冲着胤禛来的！
这幕后之人，算准了胤禛负责彻查，想把他拖进泥潭。
“那该怎么办？”
“让老四别查了。”德妃道，“找个由头，说线索中断，把案子交还给宗人府。
他只需护好皇上的安危，其他的，让皇上自己定夺。”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不沾手，就不会被泼脏水。
沈沅点头：“儿臣明白。只是……围场凶险，爷他……”
“放心，”德妃握住她的手，眼神温和却坚定，“老四有分寸。
我已让人给随驾的亲信太监传了话，让他多照看些。
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谁忠谁奸，他清楚得很。”
离开皇宫时，沈沅心里踏实了些。
德妃的话点醒了她——有时候，退一步比往前冲更重要。
几日后，围场传来消息：胤禛以“主犯已死，余党逃窜”为由，将案子移交宗人府，自己则专心负责护卫圣驾，再不过问。
康熙帝对此没有异议，只罚了太子禁足帐中三日，以示惩戒。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可沈沅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能在秋狝场上动用前八爷党余孽、精准算计胤禛的，绝非等闲之辈。
是隐藏的其他阿哥，还是……朝中的老臣？
她站在府门前，望着雁群南飞，忽然想起若曦离开前的话——京城的棋局，从来不止明面上的几枚棋子。
秋狝结束，胤禛回京时，带回了一身风霜，也带回了更确切的消息：“动手脚的小吏死前，曾与十四阿哥身边的一个侍卫有过接触。”
沈沅愣住了，十四阿哥胤禵？
他是胤禛的同母弟，一向与八爷党走得近，八爷倒台后便低调了许多，怎么会突然针对胤禛？
“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
“不好说。”胤禛脱下外套，语气沉了沉，“十四身边，总有些八爷党的旧人在撺掇。
这次秋狝，他箭术了得，得了不少赏赐，怕是也动了心思。”
同母兄弟，终因储位之争，渐行渐远。
沈沅看着胤禛疲惫的侧脸，心里一阵发酸，却什么也没说——有些路，只能他自己走。
夜里，沈沅帮胤禛擦拭手臂上的一道浅伤，是剿匪时被马匪的刀划破的。
伤口已经结痂，却依旧看得人心惊。
“以后别这么拼命了。”她轻声道。
“不拼命，怎么护得住你，护得住这一切？”胤禛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沅儿，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去江南，看你说过的桃花，好不好？”
沈沅眼眶一热，用力点头：“好。”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或许还有更多风波在等着他们，但此刻，只要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就有无尽的勇气。
储位之争的棋局，已悄然进入中盘。每一步落子，都需更谨慎，更坚定。而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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