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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门公子的卑微初告白

氤氲断焚

自那夜楼道里近乎羞辱的冲突后,西门汶泗整整三天没有出现在徐婻正的世界里。

兰博基尼已经取了回来,车门光洁如新,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雨夜的刮擦。维修费用的全额账单,如同一个沉默的审判者,躺在他公寓客厅的玻璃茶几上,刺眼得很。

他试图回归之前那种纸醉金迷、无所事事的生活。他去了最贵的夜店,开了最贵的酒,身边围绕着最漂亮的女孩。他飙车,打牌,甚至无聊到飞去澳门赌了两天,输掉一笔不小的数目,眼睛都没眨一下。

但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胸口那四个字已经逐渐变淡,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烙在他的感知里。闭上眼睛,就是徐婻正那张苍白绝望的脸,她颤抖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她冰凉皮肤的温度,以及她最后蜷缩在门口、无声颤抖的脆弱模样。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懊悔和自我厌恶日夜啃噬着他。他从未对任何人做过那样恶劣的事情,说过那样侮辱性的话。他西门汶泗再怎么混账,也从未强迫和羞辱过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如此脆弱不堪的女人。

可他对徐婻正做了。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后悔“招惹”了她,他后悔的是用了那种方式。他想要她,这种渴望强烈到超出他的掌控。不是那种单纯的肉体欲望,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想要撕开她的冷漠、占据她全部注意力、甚至……抚平她眼底深不见底的痛苦的疯狂念头。

这种念头让他感到恐惧,又莫名地兴奋。

第四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暧昧的橘红色。西门汶泗没有开他那几辆招摇的超跑,而是独自一人,步行来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头发软塌塌地垂着,没有刻意打理,甚至下巴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看上去有些颓废,却奇异地削弱了他平日那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添了几分落拓的俊美。

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高端甜品店logo的纸袋,里面是他让助理跑遍全城买来的、据说口碑最好的抹茶生巧。他记得汶湉提过一句,徐婻正似乎喜欢抹茶口味的东西。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又卑微。

「まんとう饅頭」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灯,隐约能看到汶湉忙碌的身影。他没有过去,目光直接投向对面二楼。

窗户开着,白色的纱帘随着晚风轻轻飘动。里面亮着灯。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深吸一口气,他迈步走上了那条嘎吱作响的楼梯。

站在那扇深绿色的门前,他犹豫了几秒,才抬手敲门。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两下,稍微加重了力道。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门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沉默着,仿佛里面的人正透过猫眼观察外面。

西门汶泗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手心甚至有些出汗。

终于,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徐婻正站在门后。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麻衬衫,宽大依旧,却比深色显得柔和些许。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空洞的眼睛下,有着明显的、淡淡的青黑色阴影,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眠。

看到是他,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把门关上。

“等等!”西门汶泗急忙用手抵住门,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徐婻正关门的动作顿住了。她隔着门缝看着他,眼神里的戒备和恐惧并未减少,但多了一丝疑惑和疲惫。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两人隔着一条门缝僵持着。傍晚的风吹动她颊边的碎发,也吹来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熟悉的檀香草药气。

西门汶泗看着她苍白脆弱的样子,想起那晚自己的混蛋行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笨拙的恳求:“我……能进去说吗?就几分钟。”

徐婻正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在他显得有些落魄的穿着和他手里那个精致的甜品纸袋上扫过,似乎在评估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最终,她极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认命般,松开了抵着门的手,转身默默走了回去。门,就这样敞开了。

西门汶泗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近乎感激的悸动。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没有关严。

将军正趴在窗边的软榻上,看到他进来,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不定期造访。

徐婻正已经走回窗边的木桌前坐下,背对着他,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宣纸上随意地勾勒着什么,仿佛他的到来无关紧要。但西门汶泗能看到她握着笔的指尖微微泛白,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店内依旧弥漫着那股令人心静的檀香和草药味。电炉上没有炖煮东西,很安静。

西门汶泗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像个闯入了别人圣地的冒犯者。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书架上,那本《清静经》依旧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木桌前,将手里的甜品纸袋轻轻放在桌角。

“这个……给你。”他声音干涩,“听说……味道还不错。”

徐婻正勾勒线条的笔尖顿住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看那个纸袋,只是沉默着。

西门汶泗感到一阵难堪。他西门大少爷何时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一个人?还是用这种送甜品的方式?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目光落在她纤细的、带着染料痕迹的手指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那天晚上……”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对不起。”

这句话说出来,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二十二年来,说“对不起”的次数屈指可数。

徐婻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他。那双空洞的凤眼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更深的困惑和警惕。她似乎无法理解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道歉。

西门汶泗被她看得更加不自在,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不该那样对你。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我很……”他顿了顿,那个“抱歉”终究还是难以再次说出口,最终化作一句,“……我很混蛋。”

他说完,心脏跳得飞快,甚至不敢回头看她的表情。他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店内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隐约车流声,以及两人之间微妙而紧张的呼吸声。

良久,徐婻正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沙哑,却听不出什么情绪:“维修费……我会尽快……”

“我不是来催这个的!”西门汶泗猛地打断她,转过头,急切地看着她,“那笔钱……算了。”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很清晰。

徐婻正再次愣住了。她彻底放下笔,转过身,正面对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不解。“……算了?”

“对,算了。”西门汶泗重复道,仿佛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她确认,“不用赔了。”

这几乎是一笔足以压垮一个普通人的巨款,他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算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但他此刻,只想抹掉那笔横亘在他们之间、象征着错误开始和巨大压力的债务,仿佛这样,就能让一切回到……不,或许不是回到原点,而是能有一个新的、不同的开始。

徐婻正紧紧蹙着眉,审视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戏弄或者玩笑的痕迹。但她只看到了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认真,以及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急切。

“为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为什么?

西门汶泗被她问住了。他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轻浮的借口(比如“本少爷心情好”、“就当投资你的手艺”)在喉咙里滚了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盛满了痛苦和迷雾的凤眼,看着额前那道象征着孤寂命运的伏羲骨,看着苍白脸上那细微的、动人的脆弱。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骄傲。

他上前一步,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能看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那双总是带着慵懒或戏谑的杏眼里,此刻翻涌着无比复杂而真挚的情感,有懊悔,有渴望,有挣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

“因为……”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徐婻正。”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炸响在安静的小店里。

徐婻正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震惊而收缩。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去,撞到了身后的木桌,发出轻微的响声。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喜欢?他?喜欢她?

这比那晚的羞辱和威胁,更让她感到荒谬和……恐惧。

西门汶泗说完这句话,脸颊竟然有些发烫。他不敢看她的反应,狼狈地别开脸,语气变得急促而混乱,像是在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惊世骇俗的告白寻找理由:“我知道这很突然……也很可笑……我一开始只是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总是想到你……想到你站在雨里抽烟的样子……想到你画图案时认真的样子……甚至想到你那双……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和玩世不恭。此刻的他,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西门公子,更像一个情窦初开、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

“我知道我混蛋……我之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活该你讨厌我……”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她,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意味,“但那笔钱,真的算了。我不是用它来逼你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别那么……别那么辛苦……”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和无力。喜欢上一个人,原来是这样一件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却又心甘情愿的事情。

徐婻正依旧处于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之中。她看着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西门汶泗,看着他脸上那抹不自在的红晕,看着他眼中那份笨拙而急切的情愫,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微弱而混乱:“不……你不可能……你只是……一时兴起……或者觉得我……很新鲜……”

“我不是!”西门汶泗急切地反驳,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但在触碰到她之前,又硬生生地停住,手指蜷缩起来,最终无力地垂下,“我知道你不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徐婻正,给我个机会。别躲着我,也别……怕我。”

卑微的初告白,在这个弥漫着檀香和草药气息的黄昏,从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口中说出,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奇异地带上了几分真挚的惨烈。

徐婻正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金色的软发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看着他俊美脸上那难得一见的、近乎脆弱的表情,看着他胸口——那里,隔着薄薄的T恤,似乎还能隐约看到那四个字的轮廓。

清静无为。

多么讽刺。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乱如麻。

而西门汶泗,在说完这一切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害怕听到她的拒绝,竟然后退了一步。

“东西……你记得吃。”他指了指桌上的甜品袋,声音恢复了一些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荒而逃的意味,“我……我先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拉开那扇虚掩的门,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声仓促地消失在楼梯尽头。

留下徐婻正一个人,呆立在原地,面对着桌上那份精致的甜品,和空气中尚未消散的、他留下的雪松古龙水气息,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

“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窗外,夕阳彻底沉没,暮色四合。

将军跳下软榻,走到那个纸袋旁,好奇地嗅了嗅。

徐婻正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那个印着漂亮logo的纸袋,指尖冰凉。

然后,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眼底,是一片更深、更迷茫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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