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后。天色有些阴郁,云层低垂,压得人心头有些发闷,不像昨日那般晴朗。
西门汶泗再次出现在湖南大学附近的这条街上。依旧是那身看似随意实则价格不菲的潮牌穿搭,金色的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踱过街道,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狭窄的楼梯口。副驾驶上,吨吨被留在了车里,正不满地用爪子扒拉着车窗。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块原木色的招牌——「Unergründlich und noch unergründlicher.海娜手绘」。风铃依旧悬在那里,静止无声。
楼梯狭窄而老旧,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墙壁斑驳,透着岁月的痕迹,与楼下那些光鲜的小店仿佛是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越来越清晰的、独特的味道——是那种他曾在雨夜车窗降下时捕捉到的、清淡的檀香与微苦药草的混合气息,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甜腻的、类似糖浆的味道。
楼梯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漆成深绿色的旧木门。门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营业中”。
西门汶泗没有立刻推门。他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是一种低缓的、匀速的、仿佛某种仪轨般的窸窣声,混合着一种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吟诵。
那声音很低,很模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穿透力,一字一字,敲击着耳膜。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吐字清晰,音调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却有一种让人心神不由自主沉淀下来的力量。是《清静经》。他小时候在爷爷奶奶身边,偶尔会听奶奶提起过这些道家经典,有些印象。
他微微挑眉,伸手,推开了那扇深绿色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吟诵声戛然而止。
店内的景象映入眼帘。空间比想象中要稍大一些,但被巧妙地分隔了。整体是极简的风格,墙面是粗糙的白灰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老式的榆木长桌,上面铺着干净的宣纸,摆放着各种绘画工具——细长的锥形筒、不同型号的金属笔尖、以及一堆装着各色糊状染料的小瓷碗。桌旁是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的并非书籍,而是一卷卷的宣纸和几本线装古籍,最上面一本正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另一侧靠墙摆放着一张类似按摩床的软榻,铺着素色的棉布,想必是给客人绘制时用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电炉,上面坐着一个陶罐,正用文火慢炖着什么东西,那股甜腻的糖浆味和草药味正是从中散发出来的。整个空间采光一般,显得有些昏暗,却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弥漫着一种近乎肃穆的宁静。
徐婻正就坐在窗边的木桌前。
她背对着门口,身形依旧裹在那件宽大的深蓝色棉麻长衫里,墨色的长发今天完全披散下来,几乎将她的背影完全笼罩。她面前摊开放着一本线装的《清静经》,但她并未看书,而是微仰着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方才那低缓的吟诵显然出自她口。
听到门响,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看到来人是西门汶泗时,她那空洞的凤眼里再次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昨日在街边的惊愕,随即化为一种更深的、近乎本能的戒备和疏离。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几乎透明,额头的伏羲骨也因此显得更加突出。那双下三白的眼睛,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带着询问意味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以及,“你来做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只名叫“将军”的银虎斑缅因猫,正蜷缩在软榻的一角,像个巨大的毛绒玩具。它听到动静,只是懒懒地掀开眼皮,用那双深邃的绿瞳瞥了西门汶泗一眼,便又漠不关心地闭上了,仿佛他的到来无足轻重。
西门汶泗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市井喧嚣隔绝。他踱步进去,目光毫不客气地四处打量,最后落回徐婻正身上。他注意到她放在经书旁的手指上,沾着一些深褐色的、尚未完全干透的染料痕迹。
“徐婻正?”他开口,声音在安静得过分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粗鲁。他故意用了肯定的语气,仿佛只是确认。
徐婻静默了几秒,才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她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身后,似乎有些疑惑他为何独自前来,没有带着交警或者保险员。
“看来没找错地方。”西门汶泗走到房间中央,停下脚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能清晰地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的阴影,以及她淡色嘴唇上因为干燥而起的细微皮屑。“你的猫,”他指了指软榻上的将军,“昨天蹭了我一裤子的毛。”
这是一个毫无道理的指控,只是为了打破沉默,并占据一个看似强势的开场。
徐婻正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将军,然后又看回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不愧疚,也不辩解。她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架子,上面挂着一个简易的粘毛滚筒。
西门汶泗嗤笑一声,没去拿。他走到那张木桌前,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奇特的工具和五颜六色的染料。“这就是海娜纹身?”他随手拿起一个装着深棕色糊状物的瓷碗,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浓烈的、类似丁香和桉树的辛辣气味冲入鼻腔,与他之前闻到的草药味同源。
“别动。”徐婻正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哑的、缺乏起伏的调子,但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急促,“那个……还没调好,容易过敏。”
西门汶泗的手顿在半空,挑眉看她。她似乎下意识地担心她的染料,胜过担心他这个不速之客。他放下瓷碗,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粘稠的褐色染料。他捻了捻手指,染料带着细微的磨砂感。
“所以,”他好整以暇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臂环胸,直视着她,“我们来谈谈赔偿问题。”
徐婻正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翼。她垂下眼,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沾染染料的手指上,低声道:“你说。”
“我的车,兰博基尼Aventador,左车门钣金喷漆,原厂漆,加上工时费……”西门汶泗报出一个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数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初步估价是这个数。最终金额以维修中心结算单为准。”
他说完,紧紧盯着她的脸,期待看到惊慌、恐惧、甚至崩溃的表情。他期待她那层面具一样的麻木被彻底击碎。
然而,没有。
徐婻正听完那个数字,脸上甚至连一丝肌肉的抽动都没有。她只是沉默着,良久,才极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眼,目光依旧空洞,却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平静。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没有质疑,没有讨价还价,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仿佛他刚才说的只是十块钱而不是一笔巨款。
这种反应完全出乎西门汶泗的意料,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有种莫名的挫败感和……更深的恼怒。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还是她根本不在乎?
“好?”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上了嘲讽,“你说‘好’?徐小姐,你打算怎么‘好’?用你画这个……”他指了指桌上的染料,“……来支付?”
徐婻正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落在那些染料上,又缓缓移回自己沾染了颜色的指尖。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会想办法。”
“想办法?”西门汶泗身体前倾,拉近与她的距离,试图给她施加压力。他身上的雪松古龙水气息侵入这片被檀香和草药统治的空间,“你想什么办法?去抢银行?还是指望你那辆小车能变出钱来?”
他的话语刻薄而带着羞辱的意味。
徐婻正的嘴唇似乎抿得更紧了一些,脸色也更加苍白,但她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疲惫和……认命?她再次避开他的目光,转向窗外,轻声道:“我会赔给你。需要时间。”
“时间?”西门汶泗冷笑,“我需要的是钱,不是时间。”
就在这时,角落里电炉上的陶罐发出“咕嘟”一声轻响,汤汁似乎滚沸了。徐婻正像是找到了一个逃离的借口,立刻站起身,快步走过去,用一块厚布垫着,将陶罐端离了炉火。一股更浓郁的草药甜香弥漫开来。
西门汶泗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那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那过分单薄的肩膀,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讨厌她这种逆来顺受、麻木不仁的样子,讨厌她仿佛永远置身事外的平静。他站起身,跟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罐深褐色、冒着热气的粘稠液体,语气不善地问。
“……海娜染料。”徐婻正背对着他,用一根木勺缓缓搅拌着陶罐里的液体,声音闷闷的,“需要熬制……才能上色。”
“用这个画在身上?”西门汶泗凑近,那股甜腻辛辣的味道更冲了,“能保持多久?”
“……七天左右。”她回答,依旧没有回头。
“七天……”西门汶泗重复着,目光从陶罐移到她低垂的后颈,那里皮肤白皙得近乎脆弱,几缕碎发柔软地贴附着。一个荒谬的、带着恶劣戏谑意味的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行啊。”他忽然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玩味的语调,“既然你暂时拿不出钱,我又不想等。换个赔偿方式。”
徐婻正搅拌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看着他。
西门汶泗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混合着痞气和俊美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给我画一个。就现在。”
徐婻正明显愣住了。她那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错愕。她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的话,又仿佛觉得他疯了。
“你……”她迟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要画海娜?”
“怎么?”西门汶泗挑眉,“不行?你不是开纹身店的么?顾客上门,还要挑三拣四?”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步步紧逼。
“不是……”徐婻正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无措,“海娜……是暂时的……而且……”她似乎想说什么,比如这与他的身份气质毫不相符,或者他只是一时兴起找茬,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她的目光扫过他价值不菲的衣着和那头耀眼的金发。
“而且什么?”西门汶泗逼近一步,几乎要碰到她。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独特的檀香草药气,与她身后陶罐里散发出的味道融为一体。“怕我付不起钱?还是你觉得……我不配画你的东西?”他的话语带着刺。
徐婻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几乎要抵到冰冷的墙壁。她摇了摇头,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没有图案。需要提前设计。”
“不用设计。”西门汶泗打断她,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就画你刚才念的那句。就写……‘清静无为’。”他记得《清静经》里似乎有这个词,随口拈来。他要把他刚才听到的、她那副超然物外的假象,刻在她认为与他格格不入的东西上,刻在他身上,像一种标记,一种嘲讽。
徐婻正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晰的波动,是震惊,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虽然极其微弱,但西门汶泗捕捉到了。他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那是经文……”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能……不能随意纹画……”
“哦?”西门汶泗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也更冷了,“你不是还俗了吗?还在乎这些?还是说,你念经只是装装样子?”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戳向她可能最在意的地方。关于她道士的身份,他只是从之前的信息中推测,此刻却用来作为攻击的武器。
徐婻正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一直没什么焦点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骤然收缩,流露出一种近乎痛苦的神色。她看着西门汶泗,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清他这个人——英俊皮囊下的恶劣与残忍。
她紧紧抿着唇,不再说话。只是胸口有了轻微的起伏,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将军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从软榻上抬起头,警惕地看向这边,发出低沉的“呜”声。
店内陷入一种僵持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陶罐里染料冷却时发出的轻微“滋滋”声。
西门汶泗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终于不再是全然空洞的眼睛,心中的暴虐欲得到了一丝满足,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空茫和烦躁。他讨厌她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痛苦,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混蛋——虽然他确实是在故意找茬。
但他并不想收手。
“画不画?”他打破沉默,声音冷硬,“要么现在画,要么,我现在就打电话叫律师过来。你自己选。”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徐婻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再次睁开时,那双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潭水,只是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死寂。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到木桌前。她拿起一张干净的宣纸,又拿起一支细小的毛笔,蘸了墨,低头开始在纸上书写。
西门汶泗走过去,看到她正在写“清静无为”四个字。她的字极其漂亮,带着一种瘦硬的风骨,力透纸背,完全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四个字写得很快,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写完后,她放下笔,拿起那张纸,递给他看,目光却不看他,只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位置。”她问,声音干涩沙哑,没有任何温度。
西门汶泗看着她那副认命般的样子,心头那股火又窜了起来。他一把扯开自己卫衣的领口,露出左侧锁骨下方一片结实的、线条分明的胸肌皮肤。
“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上方,带着挑衅的笑容,“看得清楚。”
徐婻正的目光终于移回,落在他所指的位置。她的视线在那片健康的、带着男性荷尔蒙气息的皮肤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耳根处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她没有再表示异议。只是默默地拿起一个已经调好染料的锥形筒,换上极细的金属笔尖,又用酒精棉仔细消毒。
“坐下。”她指指软榻旁边的木凳,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西门汶泗依言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很高,即使坐着,也几乎能与站着的她平视。
徐婻正端着她那套工具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她需要微微俯身才能操作。那股清冷的檀香草药气更加清晰地笼罩了他。
她先是用酒精棉在他锁骨下方的皮肤上擦拭消毒,动作机械而冰凉。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偶尔碰到他的皮肤,冷得像冰,与他温热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她拿起锥形筒,屏住呼吸,笔尖对准了皮肤。
西门汶泗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细小的金属笔尖触碰到他的皮肤。她能感觉到她极力控制的、却依旧细微的呼吸拂过他的胸膛。他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驼峰鼻,以及那双紧抿着的、嘴角下垂的淡色嘴唇。
她画得很专注,很慢。每一笔都极其稳定,精准地复刻着纸上的字样。那种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与她方才被强迫的屈辱感形成诡异的矛盾。
店内极其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皮肤时极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交织的、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西门汶泗原本带着戏谑和报复的心态,此刻却在这种诡异的静谧和近距离的接触中,变得有些异样。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看到她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她的脆弱感前所未有地强烈,仿佛一碰即碎,却又带着一种倔强的、不肯屈服的生命力。
那四个字——“清静无为”——带着微凉的痒意,一笔一划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也仿佛烙印在了某种他无法言说的东西上。
时间变得缓慢而粘稠。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
她直起身,微微后退一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将工具放到一边,低声嘱咐,依旧不看他:“……等它自然干透。两个小时不能碰水。颜色……过几个小时会变深。七天左右……会慢慢脱落。”
西门汶泗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四个深褐色的、略显潦草却风骨嶙峋的字。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开来。像是完成了一个幼稚的报复,又像是开启了某个更加不可控的序幕。
他抬起头,看向徐婻正。她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开始清洗工具,水流声哗哗作响,仿佛要冲刷掉刚才发生的一切。
《清静经》的吟诵似乎还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回荡。
而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
他站起身,整理好衣领,遮住了那个新鲜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图案。
“账单,我会让人送过来。”他丢下这句话,声音有些干涩。
徐婻正清洗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没有听见。
西门汶泗最后看了一眼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转身,拉开那扇深绿色的木门,走了出去。
楼梯依旧嘎吱作响。
门内,水流声停了。徐婻正站在原地,双手撑在冰冷的水池边,指节泛白。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灰沉沉的天空,空洞的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荒芜。
将军跳下软榻,走到她脚边,无声地蹭着她。
楼下,西门汶泗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笔尖冰凉的触感和染料微痒的感觉。
他烦躁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该死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