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苏清鸢蹲在地上，把最后一摞旧书塞进纸箱，胶带拉扯的“刺啦”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五个纸箱堆在墙角，像座小小的堡垒。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直起身时腰腹传来一阵酸胀——从早上到现在，她几乎没怎么歇过，先是整理刚收来的旧书，接着又马不停蹄地打包，手臂早已累得抬不起来。
“清鸢，喝口水歇会儿吧。”林姐端着一杯晾好的柠檬水走过来，把杯子递到她手里，“看你这满头汗的，别中暑了。”
苏清鸢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不少燥热。“谢谢林姐，我没事。”她放下杯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多了，“我得赶紧找个人帮忙送书，不然下午可能赶不及。”
林姐皱了皱眉：“这么多箱子，你一个人肯定搬不动。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啊林姐，店里离不开人。”苏清鸢连忙摆手，“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叫个三轮车。”
她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老街三轮车李”的号码拨了过去。李师傅是这条街上的老住户，平时靠拉货为生，收费公道，人也热心。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了起来，李师傅洪亮的嗓门从听筒里传来：“喂，清鸢丫头？啥事啊？”
“李师傅，我有几箱书要送到市中心的写字楼，您现在有空吗？”苏清鸢赶紧说道，“大概五个大箱子，不算太重。”
“市中心？哪个写字楼啊？”
苏清鸢报了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地址。李师傅在那头咂了咂嘴：“那地方可不近啊，而且写字楼门口估计不让三轮车进，得靠你自己搬进去。”
“那……运费大概多少钱？”
“往返得小半天呢，最少也得一百五。”
一百五。苏清鸢心里默算了一下，这笔钱相当于她两天的伙食费了。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咬了咬牙：“行，李师傅，那麻烦您现在过来一趟吧，我在书店等您。”
挂了电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姐笑了笑：“运费有点贵，不过能送过去就好。”
林姐拍了拍她的肩膀：“钱该花就得花，别省这点。等会儿到了地方，跟对方好好核对一下，别出什么岔子。”
“嗯，我知道了。”
没过多久，李师傅的三轮车就停在了书店门口。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清鸢丫头，东西呢？我瞅瞅。”
苏清鸢和李师傅一起把五个纸箱搬到三轮车上，用绳子牢牢固定好。李师傅拍了拍最上面的箱子：“行，绑结实了，走吧。”
苏清鸢跟林姐打了声招呼，便坐上了三轮车的副驾。李师傅蹬着三轮车，慢悠悠地驶出老街，汇入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从老街到市中心的写字楼，需要穿过大半个城市。三轮车在车流中穿梭，速度很慢，苏清鸢正好可以趁机看看沿途的风景。街道两旁的建筑渐渐变得高大起来，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穿着精致套装的白领们行色匆匆，与老街的悠闲缓慢仿佛是两个世界。
苏清鸢看着那些步履匆匆的人，心里有些羡慕。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毕业后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在明亮的写字楼里工作，拿着体面的薪水，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现实却是，她现在正坐在一辆颠簸的三轮车上，护送着一批不知为何被高价买下的旧书，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丫头，你这是送的啥宝贝啊？”李师傅一边蹬车一边闲聊，“看你这箱子挺沉的，不会是金子吧？”
苏清鸢被他逗笑了：“哪是什么金子，就是些旧书。不知道哪位老板突然感兴趣，全都买走了。”
“旧书？”李师傅有些惊讶，“现在还有人花大价钱买旧书？怕不是看上你这丫头了吧？”
苏清鸢脸颊一热，连忙摆手：“李师傅您别开玩笑了，人家就是个客户而已。”
李师傅嘿嘿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三轮车拐进一条宽阔的马路，前方不远处就是那栋写着地址的写字楼——“环球金融中心”。
那是一栋足有几十层高的建筑，通体由玻璃和钢材构成，像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剑，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苏清鸢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栋楼，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怵。
三轮车在写字楼门口不远处停下，果然如李师傅所说，保安拦住了他们，不让三轮车靠近大门。“只能停在这儿了，丫头。”李师傅解开绳子，“剩下的路，得你自己搬了。”
苏清鸢付了运费，跟李师傅道谢告别。看着三轮车渐渐远去，她站在五个大箱子前，一时有些犯难。这么多箱子，她一个人怎么搬进去？
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年轻男人朝她走了过来。男人身姿挺拔，表情严肃，走到她面前微微颔首：“请问是苏小姐吗？”
苏清鸢愣了一下：“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陆先生的助理，姓周。”周助理指了指那些箱子，“这些就是陆先生买下的书吧？我来帮您。”
他说着，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两个穿着工作服的搬运工跑了过来。周助理指挥着他们把箱子搬到推车上，动作麻利迅速。
“苏小姐，请跟我来。”周助理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朝写字楼大门走去。
苏清鸢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写字楼。大厅宽敞明亮，地面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头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前台的接待小姐穿着得体的套装，笑容标准而疏离。
这一切都让苏清鸢感到格格不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帆布鞋，又看了看周围行人们精致的打扮，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周助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局促，脚步放慢了些，语气也温和了些：“陆先生现在正在开会，让我先接待您。书我们会先搬到他的办公室，您这边稍等一下，我去办手续。”
他把苏清鸢带到大厅角落的休息区，让她坐下等待，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苏清鸢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浑身都不自在。周围的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与书店里的旧书味截然不同。
她拿出手机，想给林姐报个平安，却发现手机信号不太好。百无聊赖之际，她开始打量四周。大厅里人来人往，大多是行色匆匆的白领，偶尔有几个外国人经过，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苏清鸢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是那个雨夜问路的男人，也是买下所有旧书的男人。
他依旧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只是今天换了件深灰色的，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气质清冷。他正和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眉头微蹙，似乎在讨论什么棘手的问题。
苏清鸢下意识地想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可就在这时，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扫了过来，正好与她对上。
他的眼神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会在这里。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移开了目光，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清鸢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一句问候，或许是一个点头，可他什么都没有。也是，像他这样的人，大概早就不记得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普通人了。
没过多久，周助理回来了。“苏小姐，手续办好了。”他递给她一张单据，“这是签收单，请您签个字。另外，陆先生让我把书款转给您，请问您方便提供一下银行卡号吗？”
苏清鸢连忙在签收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报出了自己的银行卡号。周助理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很快，苏清鸢的手机就收到了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五千块，一分不少。
看着短信里的数字，苏清鸢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谢谢周先生。”
“不客气。”周助理微微一笑，“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送您出去吧？”
“好。”苏清鸢站起身，跟着周助理往门口走去。经过电梯口时，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大概是去别的地方了。
走出写字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苏清鸢眯了眯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任务完成了，钱也拿到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她走到公交站台，等了几分钟，坐上了回老街的公交车。车厢里很挤，充斥着汗味和各种气味。苏清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乱糟糟的。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买下那些旧书？他的办公室里，放着那些潮湿、破旧的旧书，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回到书店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林姐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样？顺利吗？钱收到了吗？”
“嗯，顺利收到了。”苏清鸢点点头，把手机里的到账短信给林姐看。
林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出什么问题呢。那个买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就……挺冷淡的一个人，看着像是个老板。”苏清鸢想了想，说道，“他的助理说他姓陆。”
“姓陆？”林姐嘀咕了一句，没再多问，“回来就好，快去歇歇吧，看你累的。”
苏清鸢点点头，走到窗边的藤椅旁坐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里的那点莫名的失落。
她拿起一本刚整理好的旧书，是一本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印着一行小字：“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苏清鸢看着这句话，忽然想起了那个姓陆的男人。他冷漠的眼神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场交易结束，大概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她应该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继续投简历，比如好好工作，比如……努力生活。
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老街又恢复了往日的悠闲。苏清鸢翻开书，试图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可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个清冷的身影，那栋冰冷的写字楼，还有那些被运走的旧书，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场看似已经结束的交易，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姓陆的男人，也绝不会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只是那时的苏清鸢还不知道，命运的丝线一旦缠绕，就再也无法轻易解开。她与他的故事，才刚刚写下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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