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焚心之恨
昭明三年，秋。
方宸批改奏折的手骤然停住，案上是密探从西域传回的急报——寒陌率朱雀部众，于三日前斩杀西域都护，吞并了朝廷在西域的半数驻军。
“陛下，”内侍总管颤抖着声音，“朱雀部……反了。”
方宸缓缓放下奏折，指尖冰凉。她想起三月前，寒陌最后一次入宫时的模样。他跪在殿外，猩红的披风上沾着南疆蛮族的血，眼中是她读不懂的疲惫：“陛下，南疆瘴气太重，臣想请辞，回朱雀谷养老。”
那时她正为北境粮草调度焦头烂额，只匆匆挥了挥手：“边境不稳，朱雀部离不开你。此事日后再议。”
原来，那时的他，已是下定决心要走了。
“传朕旨意，”方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命镇北军都督方澈，即刻率军平叛。”
方澈接到圣旨时，正在校场操练新兵。他看着“平叛”二字，猛地将圣旨攥得皱巴巴：“不可能！姐夫他怎么会反！”
可军报上的证据确凿——寒陌以“朝廷苛待西域部族”为由，斩杀都护的公文、朱雀部士兵的供词、甚至还有他与西域诸部签订的盟约。
三日后，方澈的大军在玉门关外，与寒陌的朱雀军对峙。
戈壁滩上，寒陌一身红衣猎猎，手中朱雀杖顶端的火焰纹章灼眼刺目。他看着阵前的方澈，声音沙哑：“告诉她，我寒陌此生，最恨的就是‘帝王’二字。”
方澈咬牙：“姐夫！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逼陛下……”
“逼她？”寒陌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我只是在替那些被她‘励精图治’所牺牲的亡魂，讨一个公道！当年幽冥窟外，她答应我‘还天下朗朗乾坤’，可如今呢？她坐在那把龙椅上，看着世家被清算，看着边陲将士冻死饿死，看着我朱雀部为她开疆拓土，最后只换来一句‘攘外必先安内’！”
他手中朱雀杖重重顿地，地面裂开一道缝隙：“方澈，你问问她，可还记得黄沙部的老弱妇孺，是怎么在去年的雪灾里冻饿而死的？可还记得西域都护府的士兵，是怎么被克扣军饷，最后只能靠劫掠为生的？她的‘海晏河清’，是用多少人的白骨堆起来的！”
方澈哑口无言。他知道寒陌说的是事实，可他更知道，方宸身为帝王，有太多身不由己。
消息传回京城时，方宸正站在太庙的列祖列宗牌位前。她一身玄色帝袍，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孤单。
“你终究还是怪我了。”她对着空气轻声道，仿佛寒陌就站在对面。
身后传来内侍的禀报：“陛下，寒陌传书，约您三日后在当年的幽冥窟相见，他说……要了断所有恩怨。”
三日后，幽冥窟。
方宸独自走进洞窟，寒陌已在那里等候。他没穿朱雀部的红衣，只着一身素白长衫，手中却握着染血的朱雀杖。
“你来了。”寒陌的声音很平静，“我以为，你会带十万大军来围剿我。”
“围剿你的人，不该是我。”方宸缓缓拔出腰间的剑，那是当年寒陌送她的生日礼物，“当年你说，‘面容可以变，声音可以变，但人和人触碰的感觉不会变’。如今，你我之间的感觉，也变了吗？”
寒陌看着她手中的剑，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被冰冷的恨意取代：“变了。从你穿上龙袍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君臣，只剩下仇恨。”
他举起朱雀杖，杖头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整座洞窟：“方宸，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火焰与剑光在洞窟中碰撞，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地动山摇。方宸的剑法越来越凌厉，却始终避开寒陌的要害；寒陌的火焰越来越炽烈，却总在最后一刻收回几分力道。
“你在犹豫什么！”寒陌厉声喝道，火焰猛地推向方宸的面门。
方宸被迫后仰，发丝被火焰燎焦。她看着寒陌眼中的痛苦与挣扎，忽然笑了，笑得泪流满面：“我在犹豫……当年在幽冥窟外，你说要陪我一起掀翻腐朽的天。可如今，你却想把我也一起烧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寒陌心中最深处的锁。他猛地收杖，火焰瞬间熄灭，只余两人在黑暗中相对无言。
“对不起……”寒陌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看到那些白骨时，我控制不住……”
方宸走到他面前，轻轻拥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我知道。是我这个帝王，做得太失败了。”
洞窟外的天光透进来，照亮了两人相拥的身影。仇恨的火焰在这一刻熄灭，只剩下跨越身份与立场的，蚀骨的深情与无奈。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寒陌的声音带着希冀。
方宸轻轻摇头，指尖滑过他的脸颊：“回不去了。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她后退一步，将剑插回鞘中，同时解下腰间的帝玺，放在寒陌手中：“西域、南疆、还有那些你想守护的人，都交给你。我只要这京城，这天下的安稳。”
寒陌看着手中沉重的帝玺，又看着方宸眼中的坚定，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从此，大靖有了一位坐镇京城的女帝，和一位镇守边陲的“无冕之王”。他们之间的仇恨，化作了绵延万里的守护，在史书上留下一段关于帝王与臣子，爱与恨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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