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的喙在他掌心里啄出第三下,“入境”两个字像冰碴子顺着血管滑进心脏。沈亘眼前一黑,紫外灯的冷白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极长的青灰色隧道,隧道壁面起伏着北宋的皴法——荷叶皴、披麻皴、雨点皴,像被谁把《千里江山图》的局部折成了管道。
他试图回头,却发现身体已被压成一张 0.1 毫米厚的薄片,连呼吸都发出绢布摩擦的沙沙声。隧道尽头有光,光里浮着一只倒置的漏斗,漏斗口正往下滴颜料:石青、石绿、赭石、花青……每一滴落下,都在半空凝成一枚小小的年份——“1120”“1121”“1122”——像一串倒着生长的树轮。
纸鹤飞在他前面,翅上篆文已换成新句子: “留下最珍贵之物,作为景深。” 沈亘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只剩一只空掉的密封袋——最后 0.3 克石青早被裂缝吃光。他拿不出“珍贵”,只能眼睁睁看着隧道壁面长出无数细小的手,手指由青绿两色交织,一齐向他伸来。
第一只手抓住他的工作证—— 塑料卡片瞬间被压成一片薄云,飘进壁面,变成远山之巅的一缕雾; 第二只手扯住他左耳里的蝉鸣—— 1119 年的蝉声被抽走,隧道外立刻多了一棵树,树上趴着一只透明的蝉; 第三只手探向他的心脏,却在指尖碰到那只纸鹤。 纸鹤猛地炸成火团,火里浮出青鸾的背影。
她还是北宋装束,半臂襦裙被风逆吹,发梢滴着水。她没回头,只抬手在空中写了一行字: “若要入境,先交颜色。” 字写完便碎成 12 滴石青,排成一道微型彩虹,悬在沈亘面前。沈亘这才想起自己天生色弱,世界在他眼里只剩青与更青——原来“最珍贵之物”就是他的颜色本身。
他深吸一口气,把双眼闭上。 再睁眼时,瞳孔里的青绿被强行抽出,像两缕被拧断的丝线,顺着那 12 滴石青一起飞入隧道壁面。世界瞬间安静,他再也看不见任何颜色,只剩黑白灰在视网膜上跳动。与此同时,隧道尽头倒置的漏斗忽然翻转,变成一条向上敞开的长梯,梯级由湿润的颜料凝成,每一步都在渗出 1119 年的月光。
纸鹤的火光熄灭,化成一枚冰凉的铜钥匙,落进他掌心裂缝。钥匙齿纹与他心跳同轨,一拧—— “咔哒。” 第四下。
沈亘脚下一空,整个人被倒进长梯顶端。失重感只持续半秒,他便摔在坚实的地面——或者说,摔进一幅画。
空气里浮着研墨的甜腥,远处有少年清脆的声音: “官家,臣今日染山,请赐一点血,好让青绿记得住天下。”
沈亘抬头,看见 18 岁的王希孟正跪在汴京后苑的玉阶前,指尖被石青割破,血珠滚进砚台,与石青相撞,发出极轻的“嘶”——
像 2025 年紫外灯炸灭的声音。
血珠溅起,一滴落在沈亘失明的左眼,一滴落在他的左掌裂缝。
世界忽然有了颜色——
却只有一种:
青,
更青,
青得发黑的
青。
王希孟回头,目光穿过 906 年,与他四目相对。
少年笑了:
“原来下一笔颜色,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