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别开的视线重新落回柳随风脸上,那双曾盛满讥诮与冰冷的凤眸,此刻被泪水洗得清亮,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卑微希冀和小心翼翼的狂喜。那目光烫得他心口一窒,某种酸涩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床榻,不再看那张苍白脆弱却带着灼热目光的脸。
“别会错意。”萧秋水的声音绷得很紧,像是在告诫对方,更像是在告诫自己,“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原谅你。萧家三十七条人命的债,不是你一条命、几句话就能抵消的。”
身后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还有柳随风努力调整呼吸的微弱声响。
“我知道…”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虚弱,“我不敢求原谅…只求一个…偿还的机会。”
萧秋水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是漫天血色与冰冷的尸骸,与方才柳随风决绝自戕、鲜血漫溢的画面重叠交织,拧成一股尖锐的痛楚,刺穿他的灵魂。恨意仍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可那恨火的中心,却不知何时被凿开了一个口子,灌入了名为“震撼”与“无措”的冷风。
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将剑锋送入对方的心脏。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是侍女端来了刚煎好的汤药,浓重的苦涩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萧秋水侧身让开,看着侍女小心翼翼地将药碗递到柳随风唇边。柳随风试图抬手自己来,指尖却颤抖得无法用力,只得就着侍女的手,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着漆黑的药汁。每咽下一口,他苍白的眉头都会因痛苦而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呻吟。
他的目光,越过药碗氤氲的热气,始终胶着在萧秋水的背影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锚点。
萧秋水能感受到那视线,如芒在背。他强迫自己冷硬地开口:“看好他。”这话是对侍女,也是对门外守卫的家丁说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离开这房间半步。”
“是,少爷。”侍女低声应道。
柳随风喝完了药,气息更加微弱,眼皮沉沉地耷拉下来,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但他仍强撑着,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喃喃:“秋水…”
萧秋水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别…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像是怕被独自留在无尽的黑暗里。
萧秋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大步走出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内外的视线,却隔绝不了那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更隔绝不了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的画面和声音。
他站在廊下,清晨微凉的风吹拂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纷乱与滞闷。父亲和兄长闻讯赶来,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秋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父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过紧闭的房门,“柳随风他…当真不是来行凶的?他此举何意?”
萧秋水喉结滚动了一下,该如何解释?说那屠戮了自家满门的仇人,重生归来,竟是为了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忏悔赎罪?甚至说…爱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