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奶奶端着那碗姜糖水，还在温声催促：“旎旎，乖，快喝了，发了汗就好受了。”

那浓郁的莱芜口音，父亲熟悉的音色却说着陌生方言的电话，这一切都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安旎记忆深处一个被忽略的角落。

她猛地想起，前世，在那间冰冷的会见室里，她喂周斯越吃最后那碗肉丝面时，他戴着镣铐的手无法抬起，只能就着她的手，艰难地吞咽。中途，他曾极轻微地、几乎是气音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当时环境嘈杂，他的声音又太低，她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维持表面的冷静和完成程序上，只隐约捕捉到几个词。此刻，那些碎片却无比清晰地回响起来：

“安检察官……您……呃……不对……你……”（当时他这笨拙的改口，生怕把她叫老了的小心翼翼，确实让当时的她心酸更甚，觉得他可怜到了极点）“……你相信……人可以回到……过去吗？”

她当时以为是他意识模糊下的胡话，或是哲学家临死前的呓语。

但现在，那句话的后半部分，也如同破译的密码般，轰然炸响在她脑海：

“人……不能……因为……回到过去，杀了自己的姥姥……自己也不存在……”

外祖母悖论！

周斯越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用尽力气，对她说的竟然是一个关于时间旅行的经典悖论！

当时的她，虽然听清了，却只当是他思维涣散下的无意义呢喃，甚至可能是在隐喻他自己被生父“扼杀”的命运。她只是继续用那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温软声音回应：“罪犯周斯越，张嘴，吃面条。”将他的话语打断，也忽略了过去。

可现在……这一切串联起来，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倒流！

周斯越为什么要在那时说这个？！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说……预感到了什么？！

他现在……在哪里？

一个更加惊人、更加颠覆的可能性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安旎：

难道……这里根本不是她原本世界的“过去”？

这里是一个……平行宇宙？！

在这个宇宙里，她的出生家庭完全不同，她不再是江苏宜兴人，而是变成了山东莱芜籍贯（至少父系是）、生长在青岛的女孩。时间线也与她前世错位，她晚了九年出生。

所以，外祖母悖论在这里不成立。她不是回到了“过去”杀死了自己的“外祖母”，而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分支，成为了另一个“安旎”。这个宇宙的安旎，有着她前世的记忆和意识，但身体和血缘背景却属于这个平行的世界。

那么，周斯越呢？

尹惠权呢？

惠权集团呢？

韩轩、郭洪江、白兆喜……他们是否存在于这个宇宙？如果存在，又是什么样子？和她前世所知的一样吗？

如果周斯越也存在……他现在应该多大？十九岁？正在上大学？还是……已经因为家庭变故，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小小的胸膛里翻滚。她看着奶奶手里那碗姜糖水，不再是恐惧的“孟婆汤”，却变成了连接两个诡异现实的神秘液体。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水。温热的触感从碗壁传来，异常真实。

她需要冷静，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需要知道，周斯越那个临刑前的“嘟囔”，究竟是无意的巧合，还是……某种跨越了时空的、绝望的提示？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奶奶”，用还带着浓浓鼻音、却努力模仿小孩子的语气，怯生生地、用刚刚“解锁”的莱芜方言词汇试探着问：

“奶奶……俺……俺夜来后晌（昨天晚上）过生日，光顾着玩了……俺是啥时候生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