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暂得如同偷来的平静日子,仅仅持续了三天。
第四日的清晨,阳光还未完全驱散街道上的薄雾,一阵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便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小楼内宁静的药香氛围。那敲门声并非邻居友好的问候,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权力的蛮横和急切。
刚刚结束清晨冥想、正小心翼翼将新萃取的药液分装琉璃瓶的腐樱动作猛地一顿。她抬起头,眼中瞬间敛去了所有松弛,恢复了那种实验室里常见的、锐利而冰冷的戒备。她快速对闻声从里间探出头、脸上血色迅速褪去的瞳子做了一个“不要出声、躲好”的手势,眼神严厉。
瞳子立刻缩回头,心脏狂跳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躲回卧室门后,屏住呼吸,耳朵却死死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腐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襟,脸上迅速调整出一种略带被打扰的不耐和属于研究员的职业性冷漠,这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烬夜。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制服,肩章上的徽记冰冷而威严。但与往日那种深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阴鸷不同,此刻的他,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躁与疲惫,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仿佛连日未曾安眠。他身上甚至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像是刚从某个重要且令人不快的场合匆匆赶来。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瞬间穿透门缝,扫过腐樱身后的客厅,掠过那些堆积的草药和仪器,似乎想从中揪出什么隐藏的秘密。
“腐樱。”烬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压力,“我敲了很久的门。”
“抱歉,总监。”腐樱微微侧身,让出通道,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刚刚在进行一组不能中断的活性萃取实验,需要绝对安静,屏蔽了外部干扰。”她解释得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点研究员对实验被打断的本能不悦。
烬夜大步走进屋内,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原本充满药香的空间。他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视四周,最终落在那套还在微微发热的黄铜蒸馏器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腐樱。”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已经过去快一周了,关于那个特殊样本,关于永生因子的提取和分析,你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为什么报告上永远都是‘数据收集中’、‘分析中’这些空洞的字眼?!”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迫,甚至带上了一丝质问的意味:“你是三级药剂师,是生物化学部的佼佼者!多少人梦寐以求这个直接接触最高机密样本的机会!别告诉我你还在那些基础数据上磕磕绊绊!”
腐樱垂眸,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直视,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和专业,甚至刻意带上一丝被质疑能力的不满:“总监,科学研究和魔……呃,特殊生物因子的解析,需要严谨和耐心。样本K-06(瞳子)的细胞结构极其特殊,其能量代谢方式完全违背了现有的生物学定律,其灵魂波长与肉体的耦合强度超乎想象,这绝非简单的基因编辑或激素刺激能达到的效果。”
她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叠厚厚的、写满了复杂公式和观测数据的手写记录:“这是我初步观测到的,其细胞在抑魔场域外的自我修复速率,是常人的二十七点四倍,并且几乎没有端粒损耗的迹象。但这种修复能力与其体内一种未知的、波动极大的能量源直接相关,强行剥离或刺激,都可能导致能量源失控甚至湮灭,届时什么都得不到。”
她翻过一页,指着上面一幅复杂的能量波形图:“更重要的是,这种能量与我们所知的任何物理能量都不同,它更接近于……一种意识能量,或者说灵魂能量的外显。它的稳定性和可提取性,与样本自身的情绪、精神状态密切相关。她极度恐惧、抗拒时,能量几乎无法探测;而短暂平静时,又能捕捉到微弱的峰值。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诱导和提取实验。我之前的报告已经多次强调过这一点。”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烬夜:“总监,这不是合成一种新药,这是在试图解析一种……‘活着的神剂’,而且是在一个极度不配合、状态极不稳定的‘神迹’身上。任何冒进,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毁灭性的后果。我想,这绝非您希望看到的。”
腐樱的解释逻辑清晰,数据支撑看似扎实,完全符合一个严谨却进展受阻的研究员人设。她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瞳子能力的“特殊性”和“不稳定性”,以及当前研究条件的“限制”。
然而,烬夜眼中的焦躁并未因此平息,反而更深了。他妻子日益衰弱的模样如同梦魇,日夜折磨着他。腐樱这番“严谨”的说辞,在他听来,更像是一种拖延。
“情绪?精神状态?”烬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嘲讽和难以置信,“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们耗费巨大代价捕获的、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能解开永生之谜的钥匙,其研究的核心难点,在于如何哄她开心?!腐樱,这不是幼儿园!”
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与腐樱面对面,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凝滞了:“我要的是方法!是结果!是能在我妻子身上看到效果的东西!不是这些听起来头头是道、却毫无用处的理论分析和困难强调!”
他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想找出腐樱隐藏进度的证据:“你说她状态不稳定,无法进行有效实验?那好,从明天开始,我会加派一队‘清道夫’驻守在你的实验室外围,协助你‘稳定’她的状态!你需要什么刺激手段,尽管提!电击、神经药物、感官剥夺……只要能得到数据,不必顾忌!”
腐樱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总监,强刺激很可能导致其能量源永久性封闭甚至反向吞噬自身,风险极大……”
“那就找出风险最小的方案!”烬夜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是专家,这是你的职责!我只给你最后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后,我必须看到突破性的进展报告,或者……一个可以直接用于临床应用的提取物雏形!否则,我会认为你的能力无法胜任这项研究,届时将由‘清道夫’直接接管样本,而你将因延误重要项目而被追责!”
扔下这句几乎等同于最后通牒的命令,烬夜不再给腐樱任何辩解的机会,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上。
门被轻轻关上。
腐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楼下的引擎声彻底消失,她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她缓缓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烬夜乘坐的黑色轿车消失在街角,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凝重。
躲在里间的瞳子这才敢慢慢走出来,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刚才烬夜那充满压迫感和恶意的话语,她听得一清二楚。“电击”、“神经药物”、“感官剥夺”、“清道夫接管”……每一个词都像冰锥刺进她的心脏,唤醒了最深层的恐惧。
“腐樱小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他会……”
“他不会得逞。”腐樱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打断了她的恐慌。但她眼中闪烁的冷光显示,情况远比她说的要严峻。“但他已经起疑了。我的拖延策略……恐怕快到极限了。”
烬夜刚才那番话,不仅仅是施压,更是一种试探和警告。他显然已经对研究进展的缓慢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最后提及的“清道夫”和“追责”,意味着留给她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腐樱走到工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烬夜的妻子病危,这让他变成了一个完全不择手段、毫无耐心的疯子。常规的隐瞒和拖延已经无法满足他疯狂的诉求。
“他回去之后,一定会立刻调取最近所有的实验室访问日志、物资领取记录,甚至周边街道的监控录像……”腐樱喃喃自语,眼神锐利,“他怀疑的重点是我,但他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她看向瞳子,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正依赖地望着她。
“我们必须提前行动。”腐樱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而果断,“原计划需要变更。我们需要立刻准备转移,并且……需要制造一个足够逼真、能暂时拖住他的‘突破性进展’。”
危机如同乌云压顶,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转眼即逝。小小的药铺之内,空气重新变得紧张起来,暗流汹涌,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腐樱的冷静之下,是高速运转的思维和破釜沉舟的决心。而瞳子,则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体内那深埋的、未知的力量,似乎也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而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