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抚殇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靖王府的重重殿宇之间。从董家村回来，赵渊便一直沉默着，他屏退了所有侍从，只与青儿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熟悉的回廊下。

廊下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又分开。青儿看着身前那道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心中了然。她的夫君，还在为镜中那个“自己”耿耿于怀。

终于，在走到书房门口时，赵渊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推门，而是猛地转身，双手紧紧抓住了青儿的肩膀。他的力道有些失控，眼底是翻涌着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青儿……”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被砂石磨过，“我……我竟那样对你……”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镜中的画面——他厉声呵斥“毒妇”，他命她跪下，他看着那些“铁证”时冰冷的眼神，他说出“留你全尸”时绝情的模样……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凌迟着他现在的心脏。

“我怎么可以……我怎么能够不信你？！”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眼眶迅速泛红，“看着你受委屈，看着你被构陷，我非但没有护住你，反而……反而成了伤你最深的那个！”

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他想起现实中，自己哪怕只是想象她受一点委屈都无法忍受，而镜中的那个自己，却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痛彻心扉，甚至无法直视青儿此刻清澈的眼眸。

青儿被他抓得有些疼，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紧绷的脸颊，声音温柔得像一片羽毛：“夫君，都过去了。”

“过不去！”赵渊猛地摇头，情绪激动，“那是巫蛊！是咒杀母妃！是盗窃王印！桩桩件件，证据都指向你！我身为人子，身为亲王，我……”他痛苦地叹息，“我甚至无法为自己辩解！那时的我，被孝道、被责任、被那些所谓的‘证据’蒙蔽了双眼！我真是个混账！”

看着他如此痛苦地自责，青儿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她踮起脚尖，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他的，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她的温度与安抚。

“赵渊，你听我说，”她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痛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是，我当时很委屈，很难过，心像碎了一样。但我知道，换做任何一个人处在你的位置，面对那样‘确凿’的证据，面对垂危的母亲，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眉骨，仿佛要将他紧蹙的眉头抚平：“你是靖王，是母妃的儿子。你要顾全的，不仅仅是儿女私情，还有王府的安危，皇家的颜面，还有……身为人子的孝道。你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一味地偏袒我，那才是……”

“可是……”

“没有可是。”青儿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柔和，“我爱的赵渊，本就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心怀家国的人。你后来的痛苦，你的寻找，甚至你……最后的牺牲，都证明了你的心。前世的误会与错过，是命运的捉弄，是奸人的阴谋，但从来不是你赵渊一个人的过错，更不是你品性有亏。”

她捧住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眼中闪烁着泪光，却是幸福的：“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们没有再错过，我们抓住了彼此。这就够了。前世种种，就让它如这镜花水月般散去，好不好？我们只看今朝，只看往后。”

赵渊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全然的谅解与毫无保留的爱意，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悔恨和自责，终于被她温柔而坚定的力量一点点抚平。

他将眼前这个他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他把脸埋在她馨香的颈窝，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青儿……”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立下誓言，“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赵渊若再疑你一分，便叫我……”

他的话未能说完，便被青儿用指尖轻轻按住了嘴唇。

“不许说。”她在他怀里摇头，声音软糯，“我相信你。一直都信。”

月光下，相拥的两人身影融合在一起，廊下的灯笼将他们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前世的风雪似乎还在记忆中呼啸，但此刻怀中的温暖，足以融化所有过往的冰霜。

赵渊知道，有些伤痕或许永远无法彻底抹去，但它们会变成警示，让他用往后无数个日夜的珍视与信任，去细细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