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心绪烦闷,信步走到南天门外,望着下方渺茫的凡尘出神。她试图让凛冽的天风吹散心底那理不清的愁绪。
不远处,她的两位“忠实粉丝”——顺风耳与千里眼,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罕见的唏嘘与感慨。他们察觉到青儿的靠近,立刻默契地收声,互相使了个眼色,显得有些局促。
青儿被他们这副模样勾起一丝好奇,勉强打起精神问道:“千里眼,顺风耳,你们在此讨论什么?如此投入。”
顺风耳搓了搓手,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小声道:“回五公主,小神……小神二人方才在讨论月老那姻缘镜中映出的一段……唉,一段甚是曲折的姻缘。”
“哦?”青儿眉梢微挑,心底那根弦被无形拨动,“什么姻缘,竟能让两位见多识广的将军也感慨万分?”
千里眼接过话头,他性格更沉稳些,语气也带着沉甸甸的叹息:“是人间一位痴迷修道的王爷,与一位……一位天庭中最是灵秀动人的小仙女的故事。说来也奇,那王爷清冷孤高,那小仙女活泼明艳,本是云泥之别,却偏偏一见钟情,相处起来更是甜蜜满满,默契得仿佛天生就该是一对。”
青儿的心猛地一沉,袖中的手指悄然蜷缩。他们说的……是她和赵渊。
顺风耳觑着青儿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带着惋惜的语调说道:“后来啊,经过好一番试探拉扯,那王爷总算是开了窍,冲破了自己那所谓的‘道心’,向小仙女表明心迹了。那场面,啧啧……”
吾心悦你。
那四个窗台上的字,仿佛带着夜风的凉意与月光的清辉,瞬间撞入青儿的脑海。那一刻的悸动与狂喜,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蚀骨般的讽刺。
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近乎惨淡的、自嘲的弧度,声音轻得像自语:“王爷那样的人,天性多疑,骨子里流淌着帝王家最是无情的血。他爱的,不过是仙女不错的皮囊,享受的,是小仙女曾经捧出的一颗真心罢了。他这种人,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他的道心,他的权势,他的清名。” 她像是在对顺风耳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非也!公主此言差矣!” 顺风耳急忙反驳,仿佛要为镜中那“王爷”鸣不平,“后来王府接连发生三大案——纵火、巫蛊、王印失窃!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那小仙女,看似铁证如山!王爷起初也是震怒,出于孝道、责任还有国家安全,不得已将小仙女打入了大牢。”
青儿闭上了眼,那段被冤屈、被囚禁的冰冷记忆再次袭来。
“但是!” 顺风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急切,“王爷在管家的提醒下,猛然想起案件疑点重重,那小仙女根本没有丝毫作案动机!他醒悟过来,立刻赶去大牢,想问个清楚,想弥补过错……”
千里眼沉重地接话,声音带着命运弄人的无奈:“可等他到了大牢,才发现……小仙女已经不知所踪。紧接着,小仙女的姐妹们赶来,当着他的面施展了神通变化之术……真相,就这样血淋淋地撕开了!他才知道,他的挚爱,是被何等卑劣的手段陷害的!”
顺风耳声音提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从此之后!那王爷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被那妖道迷惑半分,终于清清楚楚地认清了自己的心意!然后,他就像是疯了一样,发了狂地寻找小仙女!天上地下,几乎要翻个遍!”
青儿心中嗤笑,带着一种破碎的骄傲和深深的疲惫。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容颜已毁,心已成灰。她是绝不会跟赵渊回去的。回去做什么?当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凭借满身伤痕去博取他那迟来的、掺杂着愧疚的同情吗?她不需要。
千里眼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复杂地继续说道:“经过漫长艰难的寻找,王爷终于找到了小仙女的落脚之处。他还记得小仙女说过的话——‘要你亲自来接我回来!’ 于是,那位向来矜贵的靖王爷,真的放下了所有的身段和骄傲,坐着最隆重的、符合亲王规制的豪华马车,亲自去接她了!”
青儿猛地一怔,沉默了。
他……他真的,来接过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曾试图弥补,试图践行她的要求?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她心湖的涟漪。
千里眼的语气骤然变得低沉而悲痛:“然而……命运弄人啊!等王爷赶到的时候,小仙女已被妖邪封印在了一个青色的魔盒之中。小仙女的妹妹,将那魔盒郑重托付给王爷,请求他将魔盒护送到董家村,寻求解救之法。王爷接下了这个危险重重的任务,因为深爱小仙女,他拒绝了让他人代劳,坚持亲自与他的亲信黑鹰,一同护送魔盒。”
顺风耳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最终……在董家村外,他们还是遭遇了那妖道!王爷为了护住那个装着爱人性命的魔盒,拼死抵抗,寸步不退!可凡人之躯,怎敌妖法诡谲?他……他竟被那妖道最强的一道妖术,当胸击中!力战而亡了啊!”
“王府一别,竟成天人永隔!” 千里眼最后一声长叹,与顺风耳一同垂下头,为这镜中悲剧的结局深深叹息。
青儿身形猛地一滞,仿佛脚下的云层瞬间变成了虚无。
“死了?”
她喃喃道,瞳孔涣散,仿佛完全没有理解这两个字所承载的重量和意义。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刻停滞。
千里眼看她这副模样,心中不忍,却还是对着她,清晰而缓慢地,将最核心的真相,一字一句地钉入她的耳中:
“五公主,你当年失踪后,那个凡间的王爷不再被那妖道迷惑,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像是疯了一样发了狂地寻你。后来你被封印在那魔盒之中,是他和黑鹰,拼死护送你到董家村,寻求解救之法。他……为了护住你所在的魔盒,被那妖道最强的一道妖术击中……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像两颗淬了冰的子弹,带着绝对的寒意,精准地刺入青儿的耳膜,然后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起初,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
世界所有的声音——风过南天门的呼啸、远处飘来的仙乐、甚至她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隔绝。她只觉得周遭的一切瞬间失重、扭曲,变得极不真实,南天门的玉柱在她眼中仿佛都在晃动。
“……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发了狂地寻你……”
“……拼死护送……”
“……被妖道……击中……”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缓慢而用力地、一遍遍地切割着。
“赵渊……死了?”
瞬间,那些被刻意尘封、被她用“恩情”和“责任”强行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荒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与伪装!
——是他笨拙地说着“姑娘,胜负已分”时,那强作镇定却微红的耳尖。
——是他在静室窗台下,偷偷告白时那专注而温柔的侧影。
——是他在大火之后,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说出“本王信她”时,那斩钉截铁的坚定。
——也是他……在巫蛊事发时,那双写满痛苦与不信、冰冷刺骨的眼眸,和他那句“留你全尸”的绝情话语!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他的不信任,恨他带给她的屈辱与伤痛,恨他让她体会了从云端跌落泥沼的绝望。
可为什么……此刻心口的剧痛,远比当初被他冤枉、被他打入大牢、甚至被毁容时,要强烈千百倍?!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真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狠狠地拧绞、撕扯,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知道了人间那场情劫看似平静结束的背后藏着怎样一个惨烈而荒谬的真相。他不再被迷惑了。
他发了狂地寻她。
他……为了护住封印着她的魔盒,死了。
他不是不爱她,他是爱得太迟,醒悟得太晚,然后用最彻底、最无法挽回、最让她无力承受的方式,向她证明了这份爱。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破碎泣音的笑从她喉间溢出,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悲凉。眼眶又酸又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一直在纠结恩情与真爱,一直在为选择“正确”的归宿而痛苦挣扎,可命运却跟她开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玩笑——那个她曾以为早已放下、只剩怨憎的男人,那个她认定负了她的男人,竟在暗中,为她走到了这一步。
愧疚、悔恨、心痛、以及那被强行压抑却从未真正熄灭的爱意……种种极端而复杂的情绪如同炽热的岩浆在她体内奔涌、冲撞,几乎要将她的仙体与神魂都彻底撕裂!
什么天规戒律!什么父皇之命!什么现任伴侣的温柔守护!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重量,变得轻飘飘的,如同透明的枷锁,在她滔天的情感风暴中被冲击得粉碎!
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清晰到刻骨、疯狂到不计后果的念头——
找到他!
她必须立刻见到他!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尸身,哪怕只能触碰到他毫无生息的躯壳!她要去告诉他,她绝不接受这样残忍的告别!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仙元与意志。
身体的反应远快于思维,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化作了一道决绝而悲怆的青色流光,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陨落的星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与不顾一切的疯狂,冲破了南天门的仙障与九重云霄的桎梏,直直地、义无反顾地,扑向那片埋葬了她最初爱恨、也埋葬了他生命的凡间土地——董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