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再次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这一次,景象豁然开朗,不再是压抑的凡间,而是一片云海翻涌、雪峰巍峨的仙境——昆仑山巅。
镜中,青儿正坐在一块光滑如镜的玉石棋盘前,她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着素雅道袍的身影。那人身姿挺拔,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正执着一枚棋子,凝神望着棋盘。虽看不清正脸,但那超凡脱俗、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气度,已扑面而来。
“诶?”鱼日瞬间忘了刚才的“惊吓”,凑近镜子,好奇地眨巴着眼,“这又是哪一出?五妹这是在跟谁下棋呢?看这派头……难道是赵兄你终于得道飞升,跑这儿跟五妹神仙眷侣来了?” 他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向现实中的赵渊。
现实中的青儿看着镜中景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怀念,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仰:“不,这不是夫君。这是我师父。”
她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姻缘镜的视角巧妙一转,不再是跟随青儿的视线,而是从后往前,如同一个缓慢推进的特写镜头,最终定格在了那位道袍男子的脸上。
刹那间,整个小院仿佛被施了静音咒。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俊美到令人失语的面孔。肤白如玉,五官轮廓清晰而完美,仿佛由最顶尖的匠人精心雕琢而成。剑眉斜飞入鬓,带着属于战神的凌厉与威严,仿佛一眼便能洞穿虚空,斩妖除魔。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温和与悲悯,如同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积雪下,悄然涌出的温泉水,冷暖交织,形成一种独特而致命的吸引力。
“我……我去!” 鱼日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镜中那张脸,舌头都有些打结,“五、五妹!你师傅……这位玉书上神……长得……长得可真……真他娘的好看啊!”
他搜肠刮肚,也只能挤出这么句朴素的赞叹:“这一代战神,长得也太不‘战’了吧!有上神的凌厉之气,可、可怎么还有一种……莫名的温和感?这气质也太绝了!”
红儿闻言,微笑着点头,眼中也流露出由衷的敬慕:“鱼日说得不错,玉书上神确是风姿绝代。他不仅是战力无双的战神,更是学识渊博的智者,堪为天庭众仙之楷模与偶像。”
食神也颔首表示赞同,语气中充满敬意:“玉书上神之风仪,三界罕有。”
连紫儿也小声附和:“是啊,小时候我们姐妹偷偷议论,都觉得玉书上神是三界最好看的神仙呢!”
而现实中的赵渊,在看到玉书上神真容的瞬间,瞳孔也是微微一缩,心中震撼难以言表。他一直以来,想象中青儿的师父,该是一位德高望重、仙风道骨、或许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面孔如此年轻俊俏,气质却如此深邃复杂的“年轻人”。这与他心中“师父”的形象相去甚远,却又奇异地符合一位上古大神的设定——超越凡俗的年龄与皮相,只余下纯粹的神性与魅力。
他看着镜中那张堪称完美的脸,再对比自身,一时之间,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这位玉书上神,仅仅是惊鸿一瞥,便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昆仑山巅,云絮在脚下流淌,仿佛置身于时间的河流之外。青儿执着一枚白子,却久久未能落下,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对面风华绝代的师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抱怨:
“师父,父王当年闭关前曾言,待下一次神魔大战尘埃落定,他便能功德圆满,回归神位。可如今……风波已息,天庭重建,他怎么还在闭关之中,连一丝出关的迹象都无?”
玉书上神指尖夹着一枚黑子,眸光淡然落在变幻莫测的棋局上,仿佛勘破了其间蕴含的某种天机。他声音清越,如同玉磬轻击,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天命轮回,自有其定数。或许,陛下在历劫之路上,被某些至关重要的‘事’绊住了脚步。”
他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青儿,那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表象:“确实,连你们七姐妹相继大婚,这般重要的时刻,陛下也未能亲身见证……此等情形,非同寻常。”
“成婚”二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青儿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面容上荡开了涟漪。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原本落在棋盘上的目光变得有些游离,一抹极淡、却无法掩饰的愁绪,如同水墨般在她清丽的眉眼间氤氲开来。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那枚温润的白子在她手中仿佛有了千斤重。
玉书上神将弟子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他并未点破,只是执起茶壶,为她面前空了的玉杯缓缓注满清茶,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彼此的神情。他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
“看来,困扰你的,并非只有陛下闭关之事。凡尘那一场‘情劫’,留下的痕迹,比你自己所以为的……要深得多。”
青儿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昆仑山的万古寂静,似乎在这一刻,将她心底那关于凡间王府、关于那个曾让她痛彻心扉又无法真正忘怀的男子的纷乱思绪,映照得愈发清晰。父王的异常,与她自己理不清的情丝,在这云海之巅,交织成了一团难解的结。
玉书上神并未执着于棋局,他抬眸,目光清润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轻轻落在青儿微蹙的眉间,声音如玉石相击,打破了沉寂:
“和五驸马闹别扭了?”
青儿执着白子的手微微一颤,棋子险些滑落。她轻轻将棋子放回棋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说的重量。
“师父,”她抬起眼,眸中情绪复杂,“他没有不好。恰恰相反,他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如同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救赎了我。”
她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悠远,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那时的我,失去了法力,与凡人无异;失去了容貌,引以为傲的容颜上带着狰狞的伤疤;我几乎……失去了活着的信心。是他,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鼓励我,照顾我,带我一步步走出阴影,也是他,最终帮我找到了失散的姐妹,助我回归天庭。”
她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他对我,恩重如山。他容貌俊美,为人也仗义正直,待我更是体贴入微……”
玉书上神静静地听着,指尖一枚黑子无意识地摩挲着,待她话音落下,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如惊雷般炸响在青儿心间:
“恩重如山?”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深邃地看向弟子,“我听说,玉帝陛下有命,所有公主与驸马,需共同缔结一个‘真爱永恒’法阵,以此作为永久封印魔头的核心。青儿,你告诉为师——‘恩重如山’,这四个字,能作为基石,去启动并承载那个需要至纯至性、永恒不渝的真爱,才能封印魔头的阵法吗?”
这问题如此尖锐,直指核心。青儿的脸色微微发白,她垂下眼帘,避开师父洞察的目光,低声道:“这件事……我跟母后提过我的担忧。母后只说,父王已经同意了,说……可以。”
玉书上神轻轻颔首,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如此说来,五驸马人品端方,与你亦是患难与共,情义非浅。陛下或许正是看到了这一点。”
“可是师父!”青儿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焦灼,“这是‘真爱永恒’法阵啊!我心中清楚,我对他的感激与情谊,或许深厚,却绝非那种非君不可、生死相许的炽热爱恋!这样的‘情’,如何能达到法阵的要求?强行缔结,搞不好……我们都会遭到法阵的反噬!”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后果的恐惧,也充满了对自身情感的清醒认知。
玉书上神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那叹息仿佛融入了周遭的云霭:“你能想到这一层,证明你心思澄明,未敢自欺。那么,你能想到的,执掌三界的玉帝……难道会想不到吗?”
他看着青儿骤然抬起的、写满震惊与不解的脸,缓缓道出了那个近乎残酷的猜测:“或许,陛下有必须如此的理由。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赌那一个‘万一’——万一,这‘恩义’与‘情谊’,足够深厚,足够纯粹,万一……法阵认可了它,并未反噬呢?”
“赌?”青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封印魔头关乎三界安稳,父王他……岂能拿这个来赌?!” 这简直颠覆了她对父王一贯运筹帷幄的认知。
玉书上神的目光重新落回棋盘,指尖的黑子轻轻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仿佛在暗示着什么,语气平淡地提醒:“据为师所知,缔结法阵之后,距离你们正式成婚大典,尚有一年有余的时间。”
青儿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师父,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已经缔结、关乎三界封印的法阵,还能……临时换人不成?”
她看着师父,眼中是全然的不信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玉书上神迎着她的目光,静默了片刻,那完美的容颜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最终,他垂下眼眸,看着棋盘上已然成定局的厮杀,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轻飘飘的语气,给出了那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不能的吧。”
这几个字,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轻,却带着斩断所有幻想的决绝。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昆仑山巅的万古寒风,似乎也吹不散这弥漫在师徒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无奈与宿命感。青儿眼中的最后一丝微光,也随之悄然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