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

那一夜，是赵渊生命中最漫长、最煎熬，却也最充满希望的一夜。

当“柳宜宣府中”这个地址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后，赵渊的世界被彻底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地狱业火仍在灼烧的余烬，另一半，则是从未如此清晰、几乎触手可及的天堂微光。

黑鹰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死寂中，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如同解冻的春潮，轰隆隆地冲刷着被冰封了太久的血管。“她还在……她就在城南……在一个叫柳宜宣的人家里……”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致的、几乎承载不住的狂喜。他下意识地环顾这间冷寂的书房，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痛感传来，才让他确信这不是又一个绝望中产生的幻觉。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那是一个久违的、属于“活着”的表情，却因为心底翻涌的酸楚，最终变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弧度。

然而，狂喜的浪潮退去得很快，露出底下更为狰狞的礁石——恐惧。

“她为什么会住在柳宜宣家里？”

这个问题如同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柳宜宣是谁？是青年才俊？她与他是什么关系？是萍水相逢的收留，还是……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是这个人给了她庇护和温暖？一想到她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对着另一个男子展露笑颜，可能被他细心照料，可能……赵渊就觉得有一股毁灭性的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指骨传来的剧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抽痛。

“她……她还好吗？” 更深层的恐惧随之而来。大牢里的打斗痕迹，她法力尽失……她是否受伤了？是否受了惊吓？那个柳宜宣，是否真的可靠？无数糟糕的画面在他脑中闪现，让他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化身暗影，潜入柳家看个究竟。黑鹰的劝阻在此刻显得如此正确，他怕自己的贸然出现，不仅唐突，更可能……看到她与别人其乐融融的画面，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恐惧与猜忌的间隙，悔恨如同最精准的刑具，开始对他进行又一轮的凌迟。

他想起了空荡的牢房，想起了橙儿仙子那柄指向他咽喉的仙剑，想起了蓝儿那轻而易举的变化术……每一个画面都在大声宣告他的愚蠢与盲目。

“我竟然……不信她。” 这五个字，是插在他心口最深的刀刃。他想起她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该有多少委屈、多少被背叛的痛苦？她现在，是不是还在恨他？明天见到他，她会是什么反应？是会冷眼相对，还是会哭着质问他为何不信她？

他一遍遍在脑中预演明日相见的场景，试图找出最能表达悔意、最能求得原谅的话语，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那个曾经自负、冷静、洞察一切的靖王爷，在真相面前，丑陋得像个跳梁小丑。

然而，即便被恐惧、猜忌和悔恨层层包裹，在那最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期盼，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嫩芽，顽强地生长着。

“至少，我找到她了。至少，她还活着，就在我能到达的地方。”

这个事实，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开始近乎偏执地关注起细节：天什么时候亮？他该穿哪件衣服去见她？显得不那么憔悴，又不至于太过刻意？他该带什么去？金银珠宝？她定然不屑。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又能捧出什么，才能换得她一丝回眸？

这种小心翼翼，这种近乎卑微的盘算，与他平日的杀伐果断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将自己放到了最低处，仿佛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而唯一的法官，就是明日即将见到的她。

这一夜，赵渊便在狂喜与恐惧、猜忌与悔恨、绝望与希望的极端情绪中，被反复撕扯、煎熬。他时而站起，在房中焦躁地踱步；时而坐下，盯着跳跃的烛火失神。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的酷刑。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这漫长的黑暗，又如此恐惧黎明的到来。

他就在这冰与火的炼狱中，睁着眼，一分一秒地数着，等待着那道能救赎他、也可能彻底宣判他死刑的晨光。他的心，是一座被彻底搅动、再也无法平静的暴风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