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城南旧信

暮色漫过教室的玻璃窗时，婉清的指尖正抵着一封浅灰色的信封。信封右下角的邮戳晕着淡青色，是周梦琪所在城市的印记，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烫。

她是在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收到这封信的。穿着藏青色制服的邮递员站在教室后门，喊出她名字的时候，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新转学来的标签像一层薄纱，总让她在这样的时刻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攥着信封的一角，低着头快步走回座位。路过第三组课桌时，她听见梁雅琪故意抬高了声调，对着同桌嗤笑：“哟，新同学人缘挺好啊，还能收到外地的信，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悄悄话。”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几声不大不小的哄笑，婉清的脸颊瞬间烧得发烫，脚步也乱了半拍。

信纸上的字迹还是周梦琪惯有的模样，笔画带着点飞扬的弧度，像是写字的人正弯着嘴角。婉清，我昨天去了城南的旧书市，看到一本翻烂了的《小王子》，扉页上画着两只牵着手的小羊，一下子就想起你了。梦琪在信里写，她还记得去年夏天，她们俩窝在婉清家的阳台上，啃着西瓜读这本书，读到“驯养就是建立联系”的时候，两个人傻乎乎地拉钩，说要做彼此一辈子的驯养者。

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了下去，晚风卷着梧桐叶的影子，在信纸上投下细碎的摇晃。婉清忽然想起，自己转学来这座城市已经快一个月了。她记得开学第一天，班主任领着她走进教室，让她做自我介绍时，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攥着衣角的手心里都是汗。那天梁雅琪就坐在第一排，看着她的新校服，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和旁边的人嘀咕：“又是转学生，不知道待多久。” 后来婉清不小心碰掉过梁雅琪的笔袋，弯腰去捡的时候，梁雅琪却踩着她的手背，冷冷地说：“走路看着点。”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鼻尖蹭到信纸的纹路，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是梦琪在信封里夹了桂花干，那些淡黄色的小花苞落在书页间，像撒了一把星星。信的末尾，梦琪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下周末我要去参加一个绘画比赛，就在你学校附近的美术馆，等我比完赛，我们就去吃你最爱的草莓冰淇淋。

婉清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上的笑脸，心里的委屈好像被抚平了一点。她从书包里掏出信纸和钢笔，笔尖落在纸上的时候，忽然觉得教室里的嘈杂声都变得遥远了。她要告诉梦琪，自己在新班级里认识了一个喜欢画画的女生，叫林小满，两个人昨天一起在美术室画了一下午的速写；她要告诉梦琪，学校门口的那家文具店，卖的彩色铅笔和她们以前用过的是同一个牌子；她还要告诉梦琪，她很想她。

钢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沙沙的声响。暮色渐浓，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淌进教室，落在婉清的信纸上，也落在她微微扬起的眉梢上。她没注意到，梁雅琪正站在教室后门，倚着门框，目光阴恻恻地落在她手里的信封上，直到林小满抱着一叠美术作业走过来，她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夜色漫上来的时候，婉清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她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和梦琪同款的浅灰色信封里，又小心翼翼地夹进那几片桂花干。明天一早，她要把这封信投进校门口的邮筒里，让它带着城南的晚风，飞向那个有周梦琪的城市。

晚风穿过走廊，吹动了教室的窗帘，也吹动了少年心事里，那封写不完的旧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