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怨如同堤坝后的洪水，终有决堤的一日。
这一日，在金銮殿的早朝上，洪水以最猛烈、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轰然倾泻。
起因依旧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政事。关于南方水患后赈灾款项的拨付与使用，状元郎谢知行再次对皇帝赵傅的方案提出了尖锐的质疑。他引经据典，数据详实，逻辑严密，将赵傅那份看似周全、实则漏洞百出的方案批得体无完肤。
这原本是数月来的常态。赵傅通常会被怼得面红耳赤，最后要么强行通过，要么灰溜溜地采纳谢知行的部分建议。
但今天，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昨夜没睡好，或许是因为被妹妹抽查太子功课时顺带“关爱”了一下他当年的蠢事，又或许仅仅是谢知行那永远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眼神彻底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怒火。
在谢知行一句“陛下此法，与资敌何异？莫非是想将灾银送入贪官囊中，肥硕老鼠，饿死百姓乎？”的终极嘲讽后，赵傅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一声，断了。
“谢知行！”赵傅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铁青，指着台下傲然而立的状元郎，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你放肆！”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谢知行却毫无惧色，甚至微微抬了下下巴，语气平淡却更显侮辱：“臣只是就事论事，陈述事实。陛下若觉臣言语冒犯，大可治罪。然，灾民之苦，重于君王颜面。”
“颜面？你跟朕谈颜面？！”赵傅气得浑身发抖，一步步走下丹陛，“朕看你是根本就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朕忍你很久了！”
谢知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陛下何出此言？臣一心为公，日月可鉴。莫非陛下听不得真话，只喜谀词？”
“真话？你那是真话吗？你那是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赵傅已经走到谢知行面前，两人距离不过数尺，目光在空中碰撞，几乎溅出火花，“我妹妹骂我也就算了！她是我妹妹！是因为朕当年……确实愚钝！她恨铁不成钢！朕认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都抖了出来：“可你算什么东西？！啊？！你是臣子！朕是皇帝！没当上皇帝之前被骂就算了，当上皇帝之后还要天天被你指着鼻子骂！被你变着花样地内涵！每次早朝都让朕下不来台！朕一忍再忍，你真当朕是泥捏的？！”
谢知行也被赵傅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激起了火气，他本就是天之骄子，手握重兵之家出身，何曾真正受过这等气？他冷笑一声，语带锋芒：“哦？原来陛下也知道自己当年‘愚钝’？那更应虚心纳谏！而非在此逞君王之威！若非长公主殿下呕心沥血，陛下今日能否站在这金銮殿上，尚未可知！”
这话简直是拿着刀子在赵傅心窝子里捅，还转了两圈。
“你找死！”赵傅彻底暴怒，最后一丝理智灰飞烟灭，他想也没想，抡起拳头就朝着谢知行那张俊脸砸了过去！
谢知行早就看这“蠢猪”皇帝不顺眼了！靠妹妹的废物！一身修为也是妹妹拿命换来的！凭什么坐在龙椅上对他指手画脚？他理想中的君主，应该是像长公主殿下那般睿智果决、胸怀韬略之人！哪怕是个女帝，也比这货强百倍！
眼看拳头袭来，谢知行不闪不避，反而喝了一声：“来得好！”同样一拳迎了上去！
“砰！”
两只拳头毫无花哨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满朝文武：“！！！”
所有人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景象。
皇帝和状元……在金銮殿上……打起来了？！
而且，两人极有“默契”地都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修为！纯粹是肉身力量的碰撞！
赵傅虽然早年蠢笨，但被赵明逼着练武强身多年，登基后也没彻底放下，身体底子相当不错，拳脚虎虎生风。
谢知行更是将门虎子，自幼习武，哪怕专攻文科，武艺也从未撂下，身手矫健，招式凌厉。
一时间，金銮殿成了演武场。龙椅丹陛成了背景板。奏折玉笏散落一地。
两人拳来脚往，打得那叫一个激烈！赵傅一记黑虎掏心，谢知行敏捷侧身，反手一记肘击；谢知行一个扫堂腿，赵傅跃起躲过，凌空踢出一脚……
文武百官们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一来，这俩人身份都太特殊，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背景硬到离谱的状元，帮谁都不对，拉偏架更不行。
二来……这俩人打得是真狠啊！完全是街头混混打架的架势，抱在一起翻滚撕扯的有之，互相掐脖子瞪眼的有之，哪还有半点帝王和状元的体面？谁敢上去，说不定就被误伤捎带上了。
三来……不少人心里甚至隐隐觉得……有点爽？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也没少被谢知行毒舌误伤、或者对皇帝能力有所微词的大臣，看得那是心惊肉跳又暗呼精彩。
“打！打他脸！陛下！哎呦……可惜了……”
“状元郎！攻他下盘！对！哎呀……被格开了……”
当然，这些心声只敢在肚子里回荡。
这场突如其来的全武行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最终以两人体力不支，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告终。
赵傅龙冠歪斜，眼圈乌青，龙袍被撕破了一道口子。
谢知行官帽不知飞到了哪里，发髻散乱，嘴角破裂渗着血丝，官服上也满是灰尘脚印。
两人互相瞪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神里都写着“不服再来”。
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老太监总管，战战兢兢地打破了死寂：“陛、陛下……谢、谢大人……这……这成何体统啊……”
赵傅和谢知行同时猛地扭头瞪向他，吓得老太监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赵傅一把推开谢知行，挣扎着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破烂的龙袍，恶狠狠地扫了一圈噤若寒蝉的百官，最后目光定格在谢知行身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谢知行……殿前失仪……给朕滚回府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门！”
谢知行也爬起来，毫不示弱地冷笑一声，甚至懒得行礼，直接转身，一瘸一拐却又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大殿。
赵傅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又想冲上去补两脚，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捂着发青的眼眶，对着百官怒吼：“看什么看！退朝！”
说完，也不等百官反应，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留下满殿的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久久无法从这场惊世骇俗的皇帝状元互殴事件中回过神来。
这大周朝的朝堂，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而消息传到静宁宫时，赵明正在批改两个侄子的功课。她闻言，笔尖一顿，纸上多了一团墨迹。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罕见地，轻笑出声。
“呵，总算……有点长进了。”
至少，知道用拳头了，而不是只会生闷气或者来找她哭诉。
虽然方式蠢了点，但……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她摇摇头，继续批改功课，只是嘴角那抹笑意，久久未散。
金銮殿打架事件，迅速成为了皇宫乃至京城最新、最火爆的笑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