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最东隅,听雨轩。
檐角铜铃尚凝着夜露,被风一拨,叮铃碎响,像谁在轻轻摇着一支玉笙。
顾廷煜盘膝坐在窗棂半阖的榻上,月白中衣被晨光漂得近乎透明,肌肤下的青筋隐若雪下溪流。
一夜间,他来到这里,仍以打坐代眠。真气自丹田涌出,沿任督而行,过尾闾、夹脊、玉枕,再折回膻中,如此周而复始,恰三十六轮。
每转一轮,窗外天色便亮一分;待最后一轮圆满,东方既白,一抹蟹壳青抹在云边,像有人以指腹蘸了釉,轻轻掸在瓷胚上。
他睁眼,眸子清亮,仿佛晨星坠湖,映出两泓寒水。
薄唇微启,声线低得只自己能闻:
“签到。”
识海深处,金色卷轴倏然展开——
【连续签到第八日——听雨轩(旧主秦衍云)】
【获得奖励:折梅手·下卷(圆满,暗劲收发随心,十步折枝,百步封穴)】
一缕金芒自虚空垂落,没入眉心。
腕骨骤热,如被雪夜暖玉熨贴,真气自指端喷薄而出,又悄然倒卷,像春潮吻岸,退得无迹。
顾廷煜抬手,五指虚握,三丈外一盏铜灯芯无火自颤,灯花“噗”地炸开,却依旧未熄。
他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像雪里绽开第一朵素梅。
“如今,可真正教人护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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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初·小校场】
桂树未花,暗香先至。
一方青砖铺就的小校场,被秋阳烘得暖融融,边角缝隙钻出几茎倔强的车前草,叶背缀着细金茸毛。
顾廷炜被管事领进来时,一路小跑,发带被风抛得老高,像雀鸟扑棱的翅膀。
少年一袭玄青短打,袖口高挽至肘,露出还沾着晨露的小臂,肌理分明,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柔韧。
他远远便嚷,嗓音清亮得像碎冰撞玉:
“大哥真要教我们武功?!我娘还说你病刚好,不许我闹你!”
尾音尚未落地,人已蹦到顾廷煜跟前,鼻尖沁出细汗,眸子却亮得惊人。
顾廷灿紧随其后。
少女着月华襦裙,外罩一件薄银纱衫,腰间以极细的金链束出窈窕,蝶步轻移,发上金步摇便颤成一片碎星。
她昨夜便得兄长私下点拨,此刻听说要“正式拜师”,心里像有一百只小蝶扑棱,却偏要端着,只把杏眼弯成月牙,规规矩矩行礼:
“大哥万安。”
顾廷煜负手立于校场中央。
他换了一身月白劲袍,料质挺括,却以极简洁的针脚裁出,只在领口与袖口以银线暗绣流云;腰间一条青玉带,勒得身形愈发挺拔,如松生空谷,风骨自成。
阳光斜照,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连睫毛都沾了光屑,仿佛整个人被描进一幅旧画。
他扫过弟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淡:
“只教三式,拂风、折枝、回雪。学成后,不可逞强、不可内斗,只为护身——可记清了?”
“记清了!”
少年男女齐声应诺,兴奋得尾音飘高,惊起檐下一对灰喜鹊。
桂树下,邵素芯牵着娴姐儿观课。
少妇着藕荷色暗花褙子,鬓边只别一支白玉簪,素净得像一茎临水芙蓉。
小姑娘被母亲抱在怀里,双手捧脸,眼睛亮晶晶,小声嘀咕:“娘,爹爹好威风。”
邵素芯含笑点头,心里却悄悄惊艳——
那朝阳里的顾廷煜,像被岁月重新雕琢过的冷玉,棱角分明,却又温泽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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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式,拂风。”
顾廷煜抬手,袖口微扬,真气暗涌。
枯叶自青砖缝隙被无形之力卷起,旋成小小漩涡,却片叶不伤;叶脉清晰,连虫咬过的缺口都完整映在众人眼里。
少年男女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放轻。
“来,照做。”
他收势,示意顾廷炜上前。
顾廷炜天生跳脱,模仿得却快。
一招“拂风”划出,虽无暗劲,已带三分形似。
顾廷煜手掌虚托他肘尖,微一送力——
顾廷炜只觉一股暖流沿臂而上,脚尖不由自主离地半寸,旋身稳稳落地,衣袂展开如雏鹰振羽。
他惊喜大叫:“大哥,我飞了!”
声音未落,人又蹦回原位,抱拳一礼,竟像模像样。
顾廷灿不甘示弱,紧跟其后。
顾廷煜因材施教,指尖在她脉门轻轻一按,助她找准气息走向。
少女衣袂翻飞,蝶步生风,一套“回雪”练完,额上薄汗,却笑得比晨光还亮:
“哥,我懂了!原来真的像折梅一样省力!”
邵素芯在树下看得入神。
她昨夜才得顾廷煜私下拆解“回雪”一式,此刻竟随着场中节奏,心口隐隐发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把她昨夜生涩的招式重新梳理,经络一一贯通。
她不由失笑:原来看人练武,也能“偷师”养心。
日影渐高,秋风携桂香掠过。
一套教毕,顾廷煜收势,袖袍垂落,气息平稳如常。
他扫过弟妹,语带告诫:
“每日晨昏各练二十遍,三月后,我考你们。若敢偷懒——”
指尖轻弹,一缕暗劲掠出,三丈外一株老桂“噗”地折断,却片叶不惊,断口平滑得像被雪刃裁过。
顾廷炜与顾廷灿对视一眼,齐声应下,眼里燃着少年独有的炽热火光。
娴姐儿在母亲怀里蹦跳,小手拍得发红:“爹爹好厉害!我也要学!”
顾廷煜回首,望向妻女。
那一瞬,冷月般的眉目被朝阳融化,温柔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