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剂缓慢生效的良药，亦是冲刷过往的河流
医院的墙壁从刺目的白逐渐染上日常的温吞，窗外的樱花开了又谢，绿叶成荫，蝉鸣渐起
哥哥来看我的次数，不可避免地减少了
我知道的
他入学了一所特殊的学校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一个名字听起来古板又神秘的地方
他提起时，紫色的眼眸里会掠过一丝我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而沉重的光，但那光里，也确凿地有着找到某种归属和目标的笃定
他没有细说那是什么学校，只说是学习一些“特别”的东西，为了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我点点头，用手语比划
夏油忍【知道了，哥哥加油】
我没有挽留，没有抱怨
只是在他每次离开时，会默默地比划
夏油忍【早点回来】
他每次都会郑重地点头，用力揉揉我的头发
我的头发又长长了，白金色的，被他揉乱时，会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那些无忧无虑被揉乱头发的日子
他不在的时候，世界很安静
我习惯了这种安静
看书，复健手指的力气，看着窗外飞过的鸟，或者只是发呆
内心的废墟尚未清理干净，但至少，不再有新的恐惧浇筑进来
沉默是我的堡垒，我安于其中
直到那天下午
阳光斜照进走廊，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我正慢慢走着，进行医生建议的日常活动
周围是护士轻微的脚步声，推车的轮子声，还有病人低低的交谈声
一切如常
然后，我看见了“它”
一个扭曲的，黏糊糊的，像是一滩被随意泼洒又勉强凝聚起来的暗紫色污渍般的东西，吸附在走廊尽头消防栓的阴影里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表面不断鼓起又瘪下一个个令人不适的气泡，散发出一种……
难以形容的，让人本能感到厌恶和压抑的气息
很丑
非常丑
比我看过的任何恐怖画册里的怪物都要丑，是一种纯粹的，恶意的“丑”的实体
我停下脚步，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向那个方向，然后转向身边陪着我散步的哥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手指飞快地比划
夏油忍【好丑】
哥哥原本只是惯例地陪在我身边，目光沉静地扫过走廊，或许在想着高专的课业，或许只是在享受这片刻陪伴的宁静
当他看到我的手势时，先是习惯性地温和一笑，准备顺着我的意思点头
但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像淬火的刀锋，倏地射向我手指的方向
那片空无一物（在常人眼中）的消防栓阴影
他的瞳孔，那双深邃的紫眸，在瞬间收缩，里面翻涌起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
他显然看到了那个东西
然后，他极其迅速地再次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种急切的确认
夏油杰忍？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夏油杰你……能看到那里有什么？
我被他骤然变化的情绪弄得有些困惑，点了点头，再次比划
夏油忍【丑】
夏油忍【紫色的，黏糊糊的，在动】
每一个形容的手势，都让哥哥的脸色变幻一分
震惊，恍然，担忧，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
了然
夏油杰原来……如此……
他低声喃喃，像是解开了某个困扰许久的谜题
他看向我的彩色眼睛，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夏油杰所以……你也能看见……
能看见什么？
我歪着头，表示不解
他没有立刻解释，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丑陋的紫色物体时，眼神已经变得冰冷而淡漠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大的动作，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食指和拇指极其轻微地一搓
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吹过，又像是一滴冷水滴入滚油
那个不断鼓胀的、散发着恶意的紫色丑陋物体，连一声哀嚎都未曾发出，就在一瞬间极其干脆
湮灭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连带着那种令人不适的压抑感也一同消散了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轻描淡写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变得空荡荡的角落
哥哥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再次看向我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和不确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却又带着某种决断的清明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声音放缓，却字字清晰
夏油杰忍，你刚才看到的，叫做“咒灵”
咒灵？
手语里没有这个词
夏油杰是由人类的负面情绪产生的……不好的东西
他尝试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反应
夏油杰普通人看不到它们
夏油杰只有极少数特殊的人才能看见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夏油杰而我，在高专学习的，就是如何祓除它们
夏油杰像刚才那样
我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向他刚才轻轻一搓的手指，再移回那片此刻空空如也的阴影
原来……
哥哥每天去学习的，是怎么样消灭那种丑陋的，令人不舒服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拥有那种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力量感
所以……
我不是因为生病或者被打坏了脑子才看到奇怪的东西
我和哥哥一样，是“极少数特殊的人”？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慢慢弥漫开来
有恍然，有微弱的恐惧（对那种丑陋的东西），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
连接感
我和哥哥之间，那因为三年分离和各自经历而悄然产生的，无形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层的，无法斩断的共性所填补了
我们都看得见那个隐藏在世界表象之下的，丑陋的真相
哥哥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夏油杰别怕
他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夏油杰既然你能看见，哥哥就更会保护好你
夏油杰以后，无论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要告诉哥哥，好吗？
我看着他坚定的紫色眼眸，那里面的光芒仿佛能驱散一切阴影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沉默依旧是我的堡垒
但现在，我知道，在这堡垒之外，哥哥所面对的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加广阔，也更加危险
而我和他，共享着同一片不为人知的战场视线
夏油忍【嗯】
我最终，用手语，静静地比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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