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归来后，李桐绾心中对端王妃的疑窦更深，却并未声张，也未再向任何人，包括帝后，提及任何关于佛珠或端王妃的联想。

她知道，怀疑一位素有贤名、且是亲王正妃的宗室命妇，非同小可。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丝虚无缥缈的触感和孩童的“臆测”，不仅无法取信于人，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为自己招来“妄言”的非议。

她需要更稳妥的方式。

几日后的清晨，她精神颇佳，前往凤仪宫给皇后请安。恰逢太子妃也在宫中，正陪着皇后说话。太子妃出身书香门第，性情温婉，与李桐绾这个年幼的小姑子关系一向亲厚。

“绾绾今日气色真好，”太子妃笑着拉过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瞧着脸上总算有点肉了，母后也能放心些。”

皇后亦是含笑点头，目光欣慰。

李桐绾依偎在皇后身边，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状似无意地提起昨日去寿康宫的情形。

“皇祖母宫里的檀香真好闻，安神静心，”她用小奶音软软地说着，“皇祖母还让绾绾捻了她的佛珠呢，说心烦的时候捻一捻就能安静下来。”

皇后闻言，眉眼更柔和了些：“太后娘娘潜心向佛，心境最是平和。你能得她老人家开导，是好事。”

李桐绾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带几分好奇地转向太子妃：“对了，太子妃嫂嫂，绾绾记得您好像也有一串很漂亮的珊瑚手串是不是？上次还见您戴过。”

太子妃笑道：“是啊，那还是我母亲去岁去南海，特意为我求来的。”

“真好看。”李桐绾眨着大眼睛，一派天真烂漫，“绾绾觉得，手腕上戴点东西，又好看又好玩。像皇祖母有佛珠，端王婶婶也有佛珠，丽妃娘娘身边的赵嬷嬷戴的是木珠，太子妃嫂嫂有珊瑚串……好像娘娘嬷嬷们都有自己喜欢的珠串呢。”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仿佛只是小女孩家对漂亮首饰的单纯兴趣。

皇后听着，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孩童闲话，还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啊，个人喜好不同罢了。”

然而，坐在下首的太子妃，端着茶盏的手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小公主天真无邪的脸庞，随即垂下眼帘，轻轻吹了吹茶沫，并未接话。

李桐绾将太子妃那一瞬间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太子妃是个聪明人，且掌管东宫事务，对宫中人事自有其敏锐之处。自己这番看似无心的话，将“端王妃的佛珠”与“丽妃身边的赵嬷嬷的木珠”并列提及，又在公主落水案风声鹤唳的当下，足以引发一些联想。

她不需要说得更多。种子已经悄然播撒出去，自然会有人去浇灌。

果然，又坐了片刻，太子妃便起身告退，说是东宫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李桐绾相信，以太子妃的谨慎和太子对妹妹的重视，这番话，很快就会通过太子妃之口，传入太子耳中。东宫的调查力量，或许会因此多关注一下那位“病中”的端王妃，以及她那串“日夜不离身”的佛珠。

这便是她想要的效果——借力打力，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引导调查方向。

从凤仪宫出来，李桐绾心情稍松。刚回到昭华殿不久，却见三皇子李恒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额上还带着薄汗。

“妹妹！你看三哥给你带什么来了！”李恒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丝鸟笼，里面关着一只羽毛翠绿、眼神灵动的鹦鹉。

“这是番邦进贡的玩意儿，听说聪明得很，能学人说话！”李恒得意洋洋，“我特意从父皇那儿讨来的，给你解闷！”

李桐绾确实有些惊喜，凑近看了看那漂亮的鸟儿，笑道：“谢谢三哥！”

李恒摆摆手，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愤愤道：“妹妹放心，害你的人，三哥一定帮你找出来！最近宫里查得紧，那些心里有鬼的，一个都跑不了！”

他年纪虽小，但生在皇家，耳濡目染，对近日宫中的紧张气氛并非毫无察觉。

李桐绾心中微暖，刚想说什么，却见那笼中的鹦鹉忽然扑棱了一下翅膀，尖着嗓子，模糊不清地学舌道：“……放心……知晓……放心……知晓……”

这断断续续的词组，如同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李桐绾脑海中那片模糊的记忆！

落水那日，她追逐蝴蝶时，听到不远处那低低的、被她忽略的交谈声！

正是这个声音！虽然语调不同，但音色……音色有几分相似！当时那女子说的，正是“……放心……”、“……知晓……”！

这鹦鹉学舌，学的竟是那日御花园中，幕后之人交谈的片段？！

李桐绾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她强压下剧烈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好奇问道：“三哥，这鹦鹉……原先是在哪里养着的？”

李恒挠了挠头：“好像……好像是内府司暂时收着的吧？番邦使臣进贡了一对，另一只好像在……在端王府？对！父皇赏了一只给端王叔，说是给端王婶解闷。这只是我瞧着好玩，硬要来的。”

端王府！

鹦鹉最初在内府司，而另一只，在端王府！

那么这只鹦鹉在内府司时，很可能听到了什么，并且学了下来！而它学到的，极有可能就是那日御花园中，端王妃与人密谈的话语！

“放心……知晓……”

这是在让谁放心？又知晓什么？

是了，是了！那日端王妃受邀入宫，她完全有机会在碧波池附近与人接头，交代事宜！而这只当时可能恰好在附近、或被负责接收贡品的内府司太监暂时挂在某处偷听到的鹦鹉，便无意中记下了这关键的只言片语！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佛珠的触感，适时“病倒”，鹦鹉的学舌……

矛头清晰地指向了端王妃！

李桐绾感觉自己的手心沁出冷汗。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对李恒道：“三哥，这鹦鹉真有趣，我很喜欢。”

李恒见妹妹喜欢，更是高兴，又逗弄了那鹦鹉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殿内恢复安静。

李桐绾独自站在鸟笼前，看着那只兀自梳理羽毛的翠鸟。

“放心……知晓……”它又含糊地叫了一声。

李桐绾的眼底，最后一丝孩童的懵懂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清明。

她知道了。

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利用这个发现，在不暴露鹦鹉和自身异常的前提下，将这致命的线索，递到该知道的人手中。

涟漪已起，暗涌将兴。

涟漪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