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卷

高考结束后的七天，像是被偷走的时光，漫长又短暂，充满了焦灼的等待和一种悬浮的不真实感。

最初的狂喜和宣泄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日益增长的忐忑。没有了清晨六点的闹钟，没有了堆积如山的试卷，没有了那个悬在头顶的倒计时，生活仿佛失去了支点和方向。

顾念白和江允白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这七天里，他们之间的联系比备考期间频繁了许多，却又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克制。他们绝口不提考试，不提答案，更不提那个即将揭晓的结果。聊的都是一些最琐碎、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今天奶奶做了糖醋排骨，很好吃。」

「嗯。我妈逼我喝了三天鸡汤了。」

「下午睡了好久，头有点晕。」

「一样。生物钟乱了。」

他们像两个刚刚从一场漫长战争中退役的老兵，需要时间重新适应没有硝烟的和平生活，也需要时间平复内心尚未完全散尽的波澜。每一次简单的对话，都像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确认那段并肩作战的日子真实地发生过，也确认他们依然在彼此的生命里。

江允白试图用各种方式填满这空白的七天。他陪奶奶去菜市场，把高中三年没看的电影补了一遍，甚至尝试着整理自己房间那堆积如山的书本和试卷，但往往整理到一半，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和红蓝交错的批注，就会不由自主地发呆，思绪飘回那个灯火通明的教室，飘回那个并排而坐的身影旁边。

他知道，顾念白那边，或许也面临着类似的境况，甚至可能更多一层来自家庭的、无形的询问压力。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考验着耐心和勇气。

查分系统开放的那个凌晨，气氛比想象中更为凝滞。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笼罩着这个过程。网络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拥堵，反而流畅得令人心疑。当江允白输入准考证号和信息，页面几乎是瞬间跳转。

没有想象中的各科分数详细罗列。

屏幕中央，只有一行简洁却重若千钧的加粗字体：

“恭喜你取得优异成绩！具体分数与排名暂不显示，请注意接听相关电话通知。”

心脏在那一刻仿佛骤停，随即又疯狂地鼓动起来。不是预想中的狂喜或失落，而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茫然的空白。优异成绩？暂不显示？电话通知？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测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

几乎是同一时刻，放在桌旁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屏幕上闪烁的，是顾念白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划过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同样短暂的沉默，随即，顾念白向来冷静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被巨大冲击后的沙哑：

“允白，”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措辞，“我的分数……被屏蔽了。”

江允白握着手机，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我也是。”

分数被屏蔽。

这对于每一个高考生而言，都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和新闻里的词语。它意味着你的成绩进入了全省最顶尖的那个极小范围，小到需要被保护起来，以避免过度的关注和纷扰。它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极致的认可。

两人握着电话，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具体的数字，但那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已经胜过任何数字，宣告了他们这三年征途的最终辉煌。

“等电话。”最终，顾念白沉声说，语气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镇定，但那镇定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好。”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依旧凝固着。奶奶关切地看着他，江允白只是对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却难以完全掩饰内心震撼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在一种混合着极致兴奋和强制压抑的等待中度过的。每一次手机的震动，都让心脏漏跳一拍。他反复看着那条系统提示，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却又一次次地归于那个令人屏息的结论。

上午九点整，一个属地区号的可视座机号码打了进来。江允白几乎是瞬间接起。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而严谨的男声，确认了他的身份后，用清晰平稳的语调告知：

“江允白同学，祝贺你。你的高考总分为731分。具体排名暂不便公布，但已进入全省前50名。请保持通讯畅通，后续关于志愿填报的指导和祝贺事宜，会有专人与你联系。”

731分。

全省前50。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确切分数和范围被官方证实的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江允白感到一阵眩晕。他稳住心神，声音尽量平静地回应：“好的，谢谢老师。”

几乎是刚挂断这个电话，顾念白的消息就发了过来，异常简短：

「734。」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江允白看着屏幕上那三个数字，瞳孔微微收缩。

734分。

这已经不仅仅是全省前50的概念了。这几乎是……他不敢想下去，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已经震撼了他的全部心神。

很快，无需他们去猜测或打听，无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通过学校、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开始飞速传播。

【爆炸新闻！今年理科状元疑似花落我校！顾念白，734分！】

【疯了！第二名也在我们学校！江允白，731分！分数被屏蔽了！】

【全国卷！这是全国第一和第二啊！我的天！】

班级群、朋友圈、甚至是本地的网络论坛，都开始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刷屏。虽然官方尚未正式公布排名，但具体的分数和“分数被屏蔽”这一事实本身，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顾念白的手机开始被打爆，学校的、老师的、媒体的、各种道贺的……他干脆设置了静音，只保留了极少数人的通话权限。

在一片外界即将掀起的狂风暴雨之前，他们两人之间，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风暴眼中的宁静。

江允白再次拨通了顾念白的电话。

电话接通，两边都是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江允白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复杂情绪，有骄傲，有释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全国第一啊，顾念白。”

电话那头，顾念白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几乎微不可闻。然后，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来，说的却不是关于排名或分数：

“嗯。”他应道，随即，是那句早已融入骨血、此刻更显郑重的约定：

“我们，北京见。”

不是欢呼，不是炫耀，甚至没有过多的激动。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并重申一个不变的未来。

全国第一与全国第二。

这耀眼至极的荣光，此刻在他们之间，仿佛只是通往那个共同约定的、水到渠成的台阶。

窗外，晨曦微露，新的一天刚刚开始。而他们的新的人生，也即将启程。

七日等待，一朝梦圆。所有的汗水与泪水，挣扎与坚持，都在这个清晨，凝结成了青春纪念册里，最闪耀、最无悔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