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章：另一端

与江允白奶奶那种带着岁月沉淀的透彻与默许不同，顾念白这边，家庭氛围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需要时间才能平复的涟漪。

顾念白的父母都是老师，父亲教高中物理，母亲是初中语文老师。他们自认开明，一直努力做儿子的朋友，尊重他的选择，也为他出色的成绩和沉稳的性格感到骄傲。然而，这种建立在“儿子走在预期轨道上”的开明，在面对“儿子可能喜欢同性”这个超出他们长期生活经验和认知的命题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短暂的失重感。

线索是慢慢拼凑起来的。顾母先是注意到，儿子寒假主动提出让同学来家里长住，这不符合他喜静的性格。之后，她发现儿子提到“江允白”这个名字的频率异常地高，且语气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细微的柔和。有一次，她无意间看到儿子手机屏保（手机放在桌上，屏幕亮起）是一张两个男生的背影，在雪地里，靠得很近，虽然看不清脸，但她直觉另一个就是江允白。

教师的职业习惯让她善于观察和推理，但母亲的立场又让她迟迟不愿下定论。终于，在一个顾念白回家拿复习资料的周末晚上，顾母端着水果走进他房间，状似无意地提起：

“念白，最近和同学们处得都还好吧？那个……常听你提起的江允白同学，他学习也挺好的？”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关心。

顾念白正在书架前找书，闻言动作顿了顿。他转过身，看向母亲。母亲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究，没有逃过他的感知。他意识到，母亲或许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有回避，放下手中的书，走到书桌前坐下，神情是惯常的平静，但眼神很认真：“嗯，他很好。”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无误，“妈，我和允白，我们在一起。”

没有迂回，没有试探，他就这样平静地、直接地摊开了事实。

顾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亲耳听到儿子如此坦诚的确认，那种冲击力还是让她一时失语。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果盘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拉得很长。顾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份震惊和无措还是泄露了一丝痕迹：“在……在一起？是妈妈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是。”顾念白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斩钉截铁。

顾母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脑子里有些乱。她不是那种会歇斯底里反对的父母，多年的教育生涯也让她见过各种情况。但事情发生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身上，那种感觉完全不同。担忧、困惑、以及对儿子未来可能面临的艰难路途的预见，瞬间涌上心头。

“念白……”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干涩，“妈妈不是……不是要反对什么。只是……这个消息有点突然。你知道的，这条路……并不好走。而且，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妈妈是担心这会影响到你……”

她的语气里没有责难，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忧虑和不知所措。她试图用理性来分析，但情感上显然还需要时间消化。

顾念白安静地听着，他能理解母亲的感受。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母亲微微颤抖的手背上，这个略显亲昵的举动让他母亲微微一怔。

“妈，”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也知道这条路不容易。但我和允白在一起，我们互相督促，成绩不但没退步，反而都在进步，不是吗？高考很重要，我不会拿它开玩笑。至于其他的……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们会一起面对。”

他顿了顿，看着母亲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坚定：“我需要一点时间，您和爸爸……可能也需要。”

这番话合情合理，甚至体贴地考虑到了父母的感受。顾母看着儿子冷静而成熟的脸庞，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她反手握住儿子的手，轻轻拍了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总是这么有主意。这件事……我先不跟你爸爸说，他那个脾气……等高考后吧，好吗？现在，一切都以高考为重。”

这算是暂时的、无奈的默许，也是一种保护。顾念白点了点头：“好。”

那天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争吵，没有眼泪，但家里原本轻松和谐的气氛，还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需要时间才能化解的复杂情绪。之后的日子里，顾母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关心儿子的学习和生活，但偶尔会看着儿子走神，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她不再主动提起江允白，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兴致勃勃地讨论哪个同事家的优秀女孩。

顾念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再多做解释，也没有刻意在父母面前提起江允白。他知道，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和过程，强求不来。他能做的，就是保持优秀和稳定，用事实向父母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他的感情和他的未来，可以并行不悖。

他把家里的这点小波澜埋在心里，没有告诉江允白。他不想让那个敏感的人儿在备战高考的巨大压力下，再增添一丝一毫的不安。他只是更加珍惜在学校里和江允白在一起的每一刻平静时光。

而江允白，似乎也从顾念白偶尔凝望窗外时那转瞬即逝的深沉中，隐约感知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会在顾念白沉默时，默默地递过去一颗糖，或者在他刷题疲惫时，轻轻碰碰他的胳膊，递上一杯泡好的茶。

有些风雨，尚未到来，但他们已经学会了在彼此的眼中寻找晴空。高考是眼前唯一需要专注的战场，至于战场之外的世界，他们相信，只要紧握彼此的手，总能有勇气和智慧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