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沈砚清吐出最后一片瓜子壳，眯眼望着天际那道渐次消散的光痕。风从松林深处卷来，带着晨露与腐叶的气息，拂过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将过往的尘嚣拨开。

谢景行已钉好门框，木槌在掌心轻敲两下，扬起细小的木屑

沈砚清吊床呢

她懒洋洋地问，仍躺在牛背上，仿佛连翻身都嫌费力。

谢景行在第三只竹篓里

他指了指

谢景行但你得先下来，不然牛要抗议了

大水牛果然打了个响鼻，尾巴一甩，差点把她扫下来。沈砚清一个鲤鱼打挺坐起，笑出声了

沈砚清它比你还懂分寸——知道我不能赖一辈子

她跳下牛背，靴子陷进松软的针叶层，脚下像踩着一层厚厚的旧梦。谢景行解开竹篓，取出那张用旧布条编织的吊床，四角缀着铜铃，是去年冬至时村里的孩子送的说

小姑娘风吹铃响，噩梦不近

沈砚清挂那儿

她指向门前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枝干虬曲如龙脊，横斜而出，正好遮住半间屋檐。

两人合力将绳索系牢，吊床轻轻一荡，铜铃叮当，惊起几只山雀。沈砚清一头栽进去，顺势滚了两圈，又差点掉下来，幸而被谢景行一把捞住手腕。

谢景行你不是想掉进草堆吗

他挑眉。

沈砚清改主意了

她眨眨眼

沈砚清现在想掉进你怀里

橘猫从斗笠里探出头，嫌弃地“嘶”了一声

橘猫主人，您这话说出去，江湖要地震

橘猫却突然安静地看着远处山脊，耳朵微微抖动

橘猫那声音……又来了

它低语。

众人静默。

云层再度裂开一道缝隙，一道极淡的银线垂落，如同天边有人轻拨琴弦。紧接着，一片纸鹤自虚空中浮现，翅膀薄如蝉翼，通体泛着微光，缓缓盘旋而下，最终停在沈砚清掌心。

纸鹤展开，化作一行小字：

咸鱼码头已录入江湖志·逸录卷一。

营业首日，客至

沈砚清这么快就有生意了

她啧了一声，把纸鹤凑到鼻尖闻了闻

沈砚清还带仙气儿

谢景行或许不是客人

谢景行望着天空

谢景行是探子

话音未落，山道尽头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落叶上几乎无声。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背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肩头停着一只灰羽信鸽。他走到院前，也不进门，只将手中一枚铜钱轻轻放在门槛上。

陈忘年一文钱，买个闲

他说完，便坐在门外石墩上，闭目养神。

沈砚清在吊床上翻了个身，嗑开一颗瓜子

沈砚清闲，不卖钱

陈忘年我知道

那人不动

陈忘年但我愿意等

风穿过院子，吹动屋檐下新挂的布幡，上面墨迹未干，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咸鱼铺

橘子猫跃上窗台，眯眼打量

橘猫这人经脉通畅，内息绵长，却不走江湖路数，倒像是……退隐的判官

轻声道

橘猫他袖口有朱砂印，是礼部文书房的老规矩

沈砚清笑了

沈砚清哦，朝廷的忙命鬼也想买闲了

她翻身下地，趿拉着鞋走到门槛前，蹲下来看他

沈砚清你叫什么名字

陈忘年陈忘年

他说

陈忘年十年前执笔定罪三百七十二人，如今只想忘了年岁

沈砚清那你可来对地方了

她把瓜子壳弹进他衣领

沈砚清本店第一条规定——进来的人，不准提功名，不说案情，不谈圣意。违者，罚抄《闲居赋》一百遍

陈忘年嘴角微动

陈忘年我抄过三千遍，还是睡不着

沈砚清那就再抄

她拍拍手

沈砚清不过今天刚开业，特许你赊账。去后院挑个位置，喝茶，晒太阳，打盹都行——但别做梦

他缓缓睁眼，目光掠过那扇没锁的门、晃荡的吊床、还有屋檐下挂着的破纸伞，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谢景行……好像，真的能睡着

午后的阳光斜照，松影斑驳。又有三两人陆续而来——

有个背着药箱的老郎中，说是听闻能量汤秘方，专程来讨教养生之道；一对夫妻牵着孩子，孩子腿脚不便，母亲低声问

林娘子有没有一种闲，能治心累

最后来的，是个戴斗笠的少女，不说话，只递上一幅画，画中正是这座小院，门楣上写着“咸鱼码头”，而天上，浮着无数发光的纸鹤。

沈砚清看着画，久久未语。

待众人安顿完毕，夜幕悄然降临。萤火虫从谷底升起，如同星辰坠野。谢景行在门前点起一盏纸灯笼，火光摇曳，映出墙上新刻的一行小字：

此处不救天下，只收留不想拼命的人。

橘猫蜷在炉边打盹，忽然嘀咕

橘猫主人，你说咱们这算不算另立门户

沈砚清不算

她仰头望着满天星斗

沈砚清我们只是开了家小店，卖点闲工夫

橘猫望着远方，轻声道

橘猫可江湖已经开始传了——

橘猫忘忧坳有座咸鱼码头，进去的人，再也听不见钟鼓催命

沈砚清笑了笑，咬开一颗新瓜子。

风把她的声音送得很远

那就让它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