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元自被晁漓带回漓水阁后,肩上的鞭伤虽仍在隐隐作痛,可心里那根紧绷了数年的弦,总算松快了些。
至少,鞭笞与辱骂不再是他每日的必修课。
如今的日子,是他从前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安稳。
每日辰时,他总能听见竹窗后传来姐姐的琴声,泠泠然如涧水穿石,连带着院角的兰草都似有了灵气。
过了午,姐姐还会端来刚做的点心,或是桂花糕,或是芝麻酥。
虽然这些点心的味道实在称不上美味,有时甜得发腻,有时又淡如嚼蜡。
可这是姐姐亲手做的,而且总是第一个让他品尝。
光是这份心意,就足以让少年心底泛起细密的甜。
他总在心里悄悄想,姐姐待他这样好,日后若是姐姐有难处,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他也要护着姐姐。
可这份平静,却在七日后被一场意外打破。
那日晁元路过姐姐的书房,见窗台上放着一把断了骨的玉骨折扇,扇面的墨竹裂了道口子,看着实在可惜。
他想着姐姐许是没空修,便悄悄拿去后院,找了细竹片和浆糊,蹲在石阶上忙了半个时辰,总算把扇子粘补好了。
可他刚把扇子递到姐姐面前,晁漓原本温和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
晁漓“谁准你擅作主张动我东西的?”
晁漓“你以为得了我几分照拂,就能为所欲为?”
晁元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踉跄着向后跌了两步,后背撞在门框上,疼得他鼻尖发酸。
他慌忙摆着手,急急解释,声音里带着哭腔:
晁元“不是的……姐姐,我只是看这把扇骨断了,想修好它……”
晁元“我不知道不能碰……我以为修好了你会高兴……”
晁漓猛地转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又失控了,本来以为这次会演得久些。
她从小就对自己的东西有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她厌恶旁人的触碰,更别说这把扇子还是那个女人留下的遗物。
在她眼里,坏了的东西就该扔掉,修补不过是自欺欺人。
晁漓“滚出去。”
晁元的眼眶瞬间红透了,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衣襟上。
他咬着唇,强忍着哽咽,哑着嗓子说:
晁元“我知道了姐姐,您……您早些休息。”
说完,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轻轻推开房门,像只被雨打湿的小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翌日清晨,晁漓像往常一样在院角浇花,指尖捏着花洒,余光瞥见廊下站着的晁元。
他背着双手,脚尖轻轻蹭着青石板,头垂得低低的,连耳朵尖都是耷拉着的,显然还在为昨日的事不安。
晁漓脸上却扬起一抹轻笑,朝他喊:
晁漓“阿元,过来。”
晁元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姐姐的语气听起来很温和,是不生气了吗?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乖乖地站在晁漓面前。
晁漓“晚上我们吃烤兔子可好?”
晁元“好,都听姐姐的。”
晁元用力点头。
晁漓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朝他勾了勾手指:
晁漓“来,离我近些。”
待晁元凑近,她才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下颌线,声音放得更柔:
晁漓“待会阿元替我跑趟腿,去找晁羽拿我让他带的东西,好吗?”
“晁羽”两个字入耳,晁元的身体猛地一僵。
晁漓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眉梢微挑:
晁漓“阿元不愿意?”
晁元“愿意!我愿意!”
晁元慌忙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不想再惹姐姐生气了,不过是去找晁羽取个东西,应该……应该不会有事的。
他现在是姐姐的人,晁羽就算再大胆,也该顾及姐姐的面子。
这个天真的幻想在见到晁羽时彻底粉碎。
当夜色笼罩漓水阁,晁元拖着满身伤痕回来时,正看见晁漓提着烤兔站在石阶上。
晁元“姐姐,我回来了。”
他声音干涩。
晁漓回过神,脸上已经摆好了温柔的笑脸,快步走下台阶迎他:
晁漓“阿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你许久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嘴角,又缓缓下移,扫过他破烂的衣裳和不自然下垂的胳膊,眉头微微蹙起,面露担忧:
晁漓“阿元,晁羽又欺负你了?”
晁元想笑一笑,告诉姐姐“我没事”,可嘴角一扯就疼得钻心,连带着眼眶都热了。
他想问姐姐是否早就料到这个结局,却终究不敢说出口。
这大概就是动了姐姐东西的惩罚吧。
他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是他自己不对,是他先动了姐姐的东西,这是他该受的惩罚。
过几天,等姐姐气消了,就会像从前一样对他好了。
毕竟,姐姐是第一个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的人,是给了他安稳日子的人。
他不能,也不该怨恨。
晁元深吸一口气,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把怀里紧紧揣着的小盒子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
晁元“姐姐,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
晁漓接过盒子,顺手将烤兔递给他,语气依旧温柔:
晁漓“快拿着,还热着呢,趁热吃。”
至于他为何不答方才的问话,她已不在意了。
做错了事,就该受点教训,这样才能长记性,不是吗?
晁元低头咬下一口兔肉,哪里还有热度?分明凉得彻底,就像他那颗正在一点点冷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