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天后的傍晚,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医院高层走廊的窗户,却终究无力渗入重症监护室那密不透风的厚重墙壁与防辐射门。
室内,只有各种精密仪器发出的嗡鸣,瑞吉静静地坐在张极的病床边,身上穿着无菌服
瑞吉的一只手轻轻地握着张极那只手。他的手很凉,她只能徒劳地试图用自己掌心的微薄温度去温暖它。
张极依旧深陷在昏迷的沼泽里,呼吸依赖于氧气面罩,每一次起伏都显得那么艰难。但他的眉头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仿佛在某个无法醒来的梦境中,正经历着不为人知的痛苦挣扎。
瑞吉凝视着他的睡颜,心头涌上一阵尖锐的酸楚。她俯下身,极其轻柔地用自己的唇吻了吻他紧蹙的眉心。
然后,她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一点一点,抚平那几道深刻的褶皱。
明天,他就要启程去国外接受治疗了。这是全家人在悲痛与绝望中,反复权衡后达成的共识。
张极的母亲会亲自随机陪同,瑞吉的母亲也会先跟过去帮忙打点安顿,随后再返回。
左航和苏新皓已经利用各自的人脉,将那边的一切都安排得尽可能妥帖。张父必须坐镇南城稳住大局,京城这边,张极名下的产业和张家的大部分事务,便暂时完全交给了这段时间表现沉稳、处事周到的张泽禹。
张泽禹私下里,早已改口唤张父张母“父亲母亲”,姿态恭敬而孺慕。
张父看着这个从小失去双亲、被接到自家抚养的孩子,见他如此懂事能干,心中也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担忧,以为岁月终究磨平了孩子心中的隔阂。
他哪里知道,张泽禹内心深处对当年父母之事误会颇深,那份“懂事”不过是精心伪装的表象。张父自问问心无愧,以他的身份和性格也从不会去主动解释什么,只将这孩子的转变视为成长与释然。
而张泽禹在外,也一直是以张极亲弟弟的身份被认可,这给了他足够的底气和便利。
此刻,张泽禹就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身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
他目光晦涩不明地落在紧闭的门上,耐心等待着瑞吉出来。那扇门隔绝了他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他与里面那个世界的联系。

病房内,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终于,不知是瑞吉的抚慰起了作用,还是他自身意志的挣扎,张极的眼皮开始剧烈地颤动,比第一次醒来时还要费劲,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他才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瑞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激动得差点当场哭出来。她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
瑞吉“小极……你醒了……”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他还疼不疼,想告诉他大家有多担心他,想倾诉自己这些天的恐惧与煎熬……可所有的话语涌到嘴边,却全都被汹涌的情绪堵住,化作了一声声破碎的哽咽。
张极涣散的目光在空气中漂浮了片刻,才一点点地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刻骨铭心的容颜。
脑子里的混沌慢慢退去,意识回笼,巨大的痛苦和身体的无力感也随之清晰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回应她,想叫她的名字,可氧气面罩阻碍了一切,只在他呵出的气息中蒙上了一层更浓的白雾,这微小的动静,似乎已是他能给出的最竭尽全力的回应。
张极“……”
瑞吉看着他努力的样子,心酸之余又充满了庆幸。
庆幸他唯有两次短暂的清醒,自己都在他身边。
尤其是明天他就要远赴重洋,下一次见面不知会是何时,不知他会恢复到何种程度,不知这期间又会发生哪些无法预料的变故……未来像一片浓雾,弥漫着不安。
瑞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开始对着他说话。
瑞吉“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
瑞吉“你不是说过,想去看极光吗?我们到时候一起去……”
她描绘着那些美好而遥远的画面,然后再次俯身,温柔地亲吻他的眼皮,感受着他睫毛细微的颤动,又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将自己所有的鼓励、不舍与复杂难言的爱意,通过这微小的接触传递给他。
瑞吉“小极,明天你要去国外接受治疗了,这是爸爸妈妈,还有我们所有人,共同希望的,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瑞吉“那里的医疗技术更先进,一定会让你恢复如初的,你要有信心。”
瑞吉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动摇。
张极静静地听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瑞吉。
他察觉到了她话语深处那不易察觉的颤抖,感受到了她那强装镇定下的巨大压力、不舍,还有那份沉甸甸的、他渴望已久却在此刻以这种方式得到的“爱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无法说话,无法动作,
只能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一滴,
两滴……
汇聚在深邃的眼窝,沿着高挺的鼻梁,形成一片小小的、晶莹的湖泊。
瑞吉看着那在他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的泪痕,看着那汇聚的、承载了太多痛苦与不甘的“小小湖泊”,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爱人的眼泪,
是这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却往往承载着全宇宙最沉重的悲伤、无奈与眷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