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该是一个完美的夜晚。金鳞台的喜宴余温尚存，云梦江氏的莲花坞洋溢着大小姐出嫁后的宁馨，云深不知处的月色依旧清冷皎洁。
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幸福或平静之中。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圆满的祥和之下——
静坐在廊下，正望着庭院中一片落叶的盈晚，忽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心口，那里没有突如其来的剧痛，反而是一种……一直紧绷着的弦，悄然断裂的虚无感。
她似乎若有所感，抬眼望了望远处喧闹过后渐次熄灭的灯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依旧、却仿佛比平日更透明几分的指尖。
盈晚内心：时间……到了么？比预想的……还要快一些。不过……也好。
她没有呼救，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的神色。
只是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如同倦极欲眠。
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松，精致的白瓷杯从她指尖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而她倚着廊柱的身影，也随之无声无息地、轻盈地滑落在地，如同一片最终飘零的落叶，再也没有睁开眼。
她的呼吸不知在何时已然停止，脸色是一种近乎圣洁的苍白，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解脱般的弧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再醒了。
……
十五载春秋，转瞬即逝。
这十五年，仙门百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与发展。
金凌健康长大，蓝家新一代弟子英才辈出，聂怀桑执掌的聂家稳中有进，云梦江氏在江澄的经营下日益强盛……
一切都很好。
除了两个人。
云深不知处，静室。
每到夜深人静，清越而哀婉的问灵琴音便会准时响起，穿透寂静的山林，执着地叩问着幽冥天地，一遍，又一遍。
“尔在何方？”
“可归否？”
“安否？”
“……”
回应他的，永远是死一般的沉寂。十五年来，无一例外。
蓝忘机端坐的身影越发清瘦孤寂，冰雪般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唯有那从不间断的琴音，诉说着他不肯放弃的寻觅。
乱葬岗，或是其他至阴之地。
魏无羡试遍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招魂秘法，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探寻各种禁术。
他不再是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少年，眉宇间染上了风霜与执拗。
“盈晚！回来！”
“听见没有！该回来了！”
“……”
同样，没有任何回应。
盈晚的魂魄仿佛从未存在于这天地之间，彻底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挫败与无力的阴影时常笼罩着他。
十五年后，一座古刹。
蓝忘机与魏无羡，因不同的缘由，同时拜访了一位避世已久、德高望重的老僧。
看着眼前这两位如今已是仙门翘楚、却依旧因同一件事而眉宇深锁的年轻人，老僧长叹一声佛号。
“二位居士，十五年了，依旧放不下么？”
魏无羡急切道：“大师！我们只是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为何问灵招魂皆无果？哪怕只是一缕残魂……”
老僧目光悲悯，缓缓摇头：“莫再寻了。寻不到的。”
他浑浊却睿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声音苍老而平静：“那位女居士，她本就不是此间‘变数’，而是注定而来的‘代价’。”
“代价？”蓝忘机沉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老僧颔首，“你们可知，若无她强行介入，此间世界，本该是何等模样？”
老僧衣袖轻轻一挥，一片朦胧的光晕出现在三人面前。光晕中，景象变幻——
云深不知处在烈火中化为焦土，蓝启仁惨死，蓝曦臣重伤残疾，蓝忘机独自背负重建重任，性情愈发冰冷……
聂明玦最终未能压制刀灵，彻底疯狂，屠戮亲友后爆体而亡，聂家分崩离析……
莲花坞覆灭，江枫眠虞紫鸢战死，江厌离为救失控的魏无羡而被误杀，金子轩随之殉情，江澄与魏无羡彻底反目成仇……
魏无羡被仙门百家围剿，万鬼反噬，身死道消，声名狼藉……
还有许多光晕快速闪过的画面：老城主自爆后家族衰败、村庄被魔君屠戮一空、温离温吞被逼惨死、念玄机死于暗阁之手、沈择雨吸收沈卿卿后为祸数年……
一幕幕，皆是惨烈至极的亲离子散、家破人亡！
蓝忘机和魏无羡脸色煞白，呼吸几乎停滞。
他们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没有盈晚的世界会走向怎样绝望的深渊！
“看到了吗？”老僧收回光晕，声音沉重，“这些悲剧，原本是注定要发生的。是那位女居士，以自身为代价，一次次强行出手，将尚未成长起来的你们护在身后，将那些滔天祸患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她救下的每一条命，改变的每一个结局，都在消耗她本就不该存在的‘因果’。她逆转的悲剧越多，自身与这个世界的‘缘’就越薄，直至……彻底消散。”
“没有第一次出手相助，老城主必死，家族哀恸；没有醒来便解决魔君，一村性命注定消亡；没有她插手，温离温吞早成枯骨；没有她，念玄机已是暗阁亡魂；没有她，沈择雨将为祸人间……而你们，需要时间成长，但敌人，不会给你们时间。”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填补这些‘不该有的生机’而付出的代价。所以，她必死。并且，死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留痕迹。因为这个世界，从未‘欠’她任何因果，她只是来‘偿还’和‘修正’的。”
老僧看着彻底陷入震撼与绝望的两人，缓缓合上眼：“现在，你们明白了吗？莫再寻了。她的死，换来了你们的生，换来了这十五年的太平盛世。这……或许就是她选择的道。”
古刹钟声悠远，敲在两人死寂的心上。
十五年的寻觅，十五年的执着，最终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残酷而沉重的真相。
他们所有的幸福与圆满，脚下这片看似和平的土地，竟然……都是用那个人的彻底消亡换来的。
而她，从未提及，只是默默做完一切，然后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刻，安静地、毫无征兆地……离开了。
魏无羡踉跄一步，仰起头，泪水无声滑落。
蓝忘机站在原地，紧紧闭上双眼，袖中的手攥得指节发白，那冰冷的绝望，比过去十五年任何一次问灵无果，都要刺骨锥心。
原来，不是找不到。
而是，天地间，再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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