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晚再次恢复意识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玄武洞窟的血腥与潮湿,而是清雅的檀香与淡淡的药草味。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房间陈设,窗外可见云深不知处特有的苍翠竹林与缭绕云雾。
她……回到了姑苏蓝氏。
身体依旧沉重无比,如同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隐痛。剧毒、千怨咒、沉欢秘术的反噬虽被暂时压制,却像蛰伏的凶兽,仍在体内蠢蠢欲动。
她艰难地转动视线,发现魏无羡已不在,想必是回了云梦江氏。
房门被轻轻推开,盈老爷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看到盈晚醒来,眼中顿时涌上心疼与慈爱。
“小晚儿,你总算醒了……”老人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扶她靠坐起来,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来,先把药喝了。这药虽不能解你身上的毒,但能暂时压制一番,让你好受些……唉,都是我们没用,遍寻名医,也找不到能根治之法,让你受这样的苦……”
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愧疚与无力。
盈晚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将苦涩的药汁咽下。药力化开,体内那灼烧般的剧痛似乎真的缓和了一丝。
她抬起苍白的脸,对盈老爷子露出一个极淡却真诚的笑容:
“盈爷爷,别这么说。怪我……自己学艺不精,才落得这般田地。”她顿了顿,声音轻缓,“您能收留我,抚养我长大至今,晚晚已然感恩戴德。谢谢您。我并不怪任何人,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该如此吧。”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认命,却又带着一种看透命运的淡然。
盈晚内心:我本该早已沉寂在万古的混沌之中,这意外的重生,这具充满痛苦却也承载了短暂温暖的身体,这段在盈家、甚至与那些人相识的时光……就像是从命运手里偷来的一场美梦。是我前世身为荼所云时,最渴望却不可得的寻常日子。如今,梦也该醒了。
盈老爷子听着她的话,看着她那双过于平静甚至有些空寂的眼睛,心中更是酸楚。他叹了口气,替她掖好被角:“傻孩子……别说这些了。姑苏蓝氏灵气充沛,环境清幽,最适合静养。我已与蓝宗主说好,你便安心在此住下调养。吟雪也会留下来照顾你。”
正说着,门口出现一位温婉秀丽的女子,正是盈家大小姐盈吟雪,她看着盈晚,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晚晚,你感觉怎么样?别怕,阿姐在这里陪你。”
盈晚对这位名义上的姐姐点了点头,轻声道:“有劳阿姐。”
盈老爷子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让她们姐妹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盈晚便在云深不知处静养。她的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卧榻休息,盈吟雪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的起居。
而每日固定的一个时辰,蓝忘机会准时出现在她的静室窗外。
他并不多言,只是寻一处干净的石阶坐下,将忘机琴置于膝上,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清越舒缓的安神曲便流淌而出,如同山间清泉,缓缓浸润着这片寂静的天地,也无声地萦绕在盈晚周围。
琴音宁和,带着姑苏蓝氏特有的清心静气之效,一定程度上安抚着她体内躁动的痛苦和混乱的心绪。
盈晚起初有些意外,但并未拒绝。她有时闭目聆听,有时只是看着窗外那道端坐的蓝色身影,眼神复杂。
盈晚内心:他这是……补偿?还是觉得我因救他们而伤重,心有愧疚?罢了,这琴音……确实能让我好受些。
她并不知道,蓝忘机每日抚琴,并不仅仅是愧疚或补偿。
那啮臂之盟或许他清醒后自己也觉唐突难以启齿,但那无声的承诺已刻入心中。
他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用这种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方式,无声地陪伴着她,以自己的灵力为她奏响安神之曲,希望能减轻她万分之一的痛苦。
这份安静的守护,成了盈晚在云深不知处养伤日子里,一抹不曾言说却切实存在的微光。
而关于听学的误会、关于前世的辉煌与悲壮、关于今生的剧毒与短暂……都在这日复一日的琴音中,暂时沉淀下来。
毫无疑问,就算她受了重伤,蓝忘机还是会坚持让她去听学。
云深不知处的学堂内,先生正在讲授仙门历史,谈及古今风云人物,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十万年前那位惊才绝艳却昙花一现的人物。
“说起这荼所云,史料记载甚少,只知她横空出世,年纪极轻便已登顶,其行事风格……又狂又傲,可谓惊世骇俗。”先生抚着胡须,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评判的感慨。
堂下学子们大多露出神往或好奇的表情。毕竟,“天下第一”的名头,总是引人遐想。
唯有盈晚,依旧低着头,看似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书卷,仿佛对这段历史毫无兴趣。
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或许才能看到她纤长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盈晚内心:狂?傲?不过是无能者对于无法理解、无法掌控之力的片面之词罢了。世间毁誉,与我何干。
这时,或许是有学子低声议论了一句“听着就很傲慢啊”,又或许是盈晚自己那沉寂太久的心湖被这熟悉的评价激起了一丝微澜。
她并未抬头,只是用清冷平淡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低低地说了一句:
“多添一个字,那便是傲慢。算得了什么好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人的耳中。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嘲弄,不知是在嘲弄那历史评价,还是在嘲弄她自己。
课堂内安静了一瞬。
众人皆以为这只是盈晚一贯的冷淡性子使然,或是她对这种“傲慢”性格的不认同。
然而,一个清冷如玉磬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打断了一片寂静:
“傲字,多添一个字,也可以是傲骨。”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蓝忘机端坐于前排,身姿笔挺,并未回头看盈晚,只是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无波地继续道:
“这又何尝不是好词呢?”
他并非刻意反驳盈晚,更像是基于自身严谨的学识和认知,单纯地对这个字的解读进行补充与辩正。在他所受的教育和秉持的理念中,“傲”并非全然负面,铮铮傲骨,恰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坚持。
盈晚闻言,终于抬起头,略显诧异地看向蓝忘机挺直的背影。
盈晚内心:傲骨?他……是在为我……不,他是在为“荼所云”辩解?呵……有趣。世人皆道我傲慢,却不知那只是不愿同流合污的倔强。没想到十万年后,第一个说出“傲骨”二字的,竟是这个古板的小古板……
她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荒谬,有微讽,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课堂上的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蓝二公子竟会突然开口参与这种关于字词的讨论,而且还是……隐隐在维护那个名声不算太好的荼所云?
先生也愣了一下,随即抚须点头:“忘机所言亦有理。‘傲’字确有多解,傲骨嶙峋,不失为一种风骨。只是这荼所云之事太过久远,其心性究竟如何,已难考证了。”
话题便被轻轻带过。
盈晚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书卷上,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那句“傲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忽然觉得,这个总是一板一眼、看似冷漠无情的蓝二公子,或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无趣和讨厌。
而蓝忘机,说完那句话后便恢复了之前的姿势,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课堂发言,耳根却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他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会突然对那个评价做出反驳。只是潜意识里觉得,那样一个能登顶天下第一、最终为护苍生殉道之人,不应被简单地冠以“傲慢”二字。
一场关于十万年前传奇的课堂小插曲,却在两个当事人心中,埋下了微妙的种子。
魏无羡好了之后,拿着天子笑来姑苏带她喝酒,魏无羡的性子是爱喝酒,盈晚则是身体原因想喝酒暖身。
然而蓝忘机并不会听他们解释,规矩就是规矩,魏无羡和盈晚喜提家规十遍。
魏无羡:“……抱歉,害你一起。”
盈晚并未说话,只是觉得被烈酒压下去的寒气又冒了起来,她抄书的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