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坐落在西山脚下,青砖灰瓦浸润在晚雾中,像一幅被岁月晕染的水墨画。车驶过银杏大道时,江心不自觉地攥紧了公文包带子——那里面装着修改了十一版的婚姻协议。
"紧张?"顾衍的声音打破沉寂。
"根据《合同法》第四十四条,经双方协商一致的协议自成立时生效。"江心推了推眼镜,"我只是在进行必要的心理准备。"
铁门缓缓开启,露出照壁上斑驳的砖雕。一位穿着香云纱旗袍的妇人迎出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衍少爷,老先生等很久了。"她的目光扫过江心,"这位就是江律师?"
"徐姨,"顾衍微微侧身,"这是江心,我的未婚妻。"
称呼转换得如此自然,江心指尖轻颤。她忽然想起大学时参加的模拟法庭竞赛——扮演角色从来不是她的强项。
穿过三重庭院时,江心注意到廊下挂着的鸟笼全是空的。"画眉鸟都送走了,"徐姨仿佛看穿她的疑惑,"老先生说太吵了,怕吓着新娘子。"
正厅里,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位清癯老人。顾祖父握着黄花梨手杖,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惊人:"衍小子终于舍得带人回来了?"
"祖父。"顾衍轻按江心的后腰,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她险些失态。
"江心,政法大学博士毕业,主攻经济法,"老人念着不知从哪得来的资料,"去年代理的银河证券案很精彩,虽然输了官司,但逼得对方多赔了八千万。"
江心怔住。那场官司的细节从未公开,对方增加的赔偿金额更是商业机密。
"顾老先生..."
"叫祖父,"老人打断她,"既然要进顾家的门,就得守顾家的规矩。"手杖突然敲向青石板,"跪下!"
空气凝固了。江心看见顾衍下颌线骤然绷紧,她反而镇定下来:"根据《宪法》第三十三条,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如果您指的是传统仪式,请容我提醒,现代婚姻法并未规定见家长需要行跪拜礼。"
死寂中忽然爆发出大笑。顾祖父笑得前仰后合,手杖在地上敲出断续的节奏:"好!总算有个不怕死的!徐姨,把我那对翡翠如意拿来!"
当那对清朝宫廷流出的翡翠被强塞进手中时,江心才意识到刚才可能是场测试。她转头看顾衍,发现他正凝视着多宝阁上的旧照片——有个眉眼与他相似的少年抱着足球笑得灿烂。
"你父母的房间还留着,"祖父突然说,"今晚就住那儿。"
江心刚要反驳,顾衍抢先应下:"好。"
穿过回廊时,她压低声音:"这不在协议范围内。"
"临时条款,"顾衍推开雕花木门,"违约金按三倍计算。"
房间保持着九十年代的风格,双人床上铺着大红鸳鸯被。最诡异的是——只有一床被子。
"我睡沙发。"两人异口同声。
最终猜拳决定,江心赢了床。当她抱着被子走向沙发时,顾衍忽然问:"为什么改学法律?"
"什么?"
"你本科念的是数学,"他指着墙上挂着的毕业照,"政法大学数学系天才少女,大三突然转专业。"
江心铺被子的动作顿住了。夜色透过窗棂,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因为发现有些问题,不能用公式推导出答案。"
她没看见顾衍眼中闪过的了悟。三年前金融诈骗案开庭时,他见过她为被告人据理力争的模样——像只护崽的母豹,明明自己也遍体鳞伤。
半夜雷声大作。暴雨砸在瓦片上,江心猛然坐起,发现顾衍站在窗边抽烟。烟头的红光明灭,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吵醒你了?"
"没有,"她蜷在沙发里,"只是想起今天还没给父亲打电话。他做完化疗后总是失眠..."
话音戛然而止。这些不该说的。
顾衍掐灭烟走过来,阴影笼罩住她:"江心,我们做笔新交易。"
"什么?"
"演好顾太太三年,我不仅注资律所,还请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专家团队为你父亲治疗。"
雨声忽然远去。江心攥紧衣角:"代价呢?"
"不要像刚才那样防备我,"他俯身,呼吸掠过她耳际,"至少在别人面前。"
窗外闪过一道电光,刹那照亮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江心忽然意识到,这场婚姻或许不只是各取所需那么简单。
清晨被鸟鸣吵醒时,江心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顾衍早已不见踪影。枕边放着新烫好的旗袍,衣领下压着张字条:
"今日祭祖,穿这个。——顾衍"
展开旗袍时,一枚铂金戒指从褶皱中滚落。内圈刻着日期——正是三年前他们第一次在法庭交锋的日子。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