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庄的鎏金招牌在日头下晃眼，“锦绣” 二字的笔画里积着灰，檐角的铜铃生了锈，风吹过时只发出沉闷的响声。沈玉容站在柜台前，指尖拂过一匹湖蓝色的杭绸，绸缎表面的光泽暗沉不均，织法粗糙，显然是存放过久的次等货。
“这就是侯府名下最大的绸缎庄？” 她转向身后的掌柜，语气听不出喜怒，指尖却在布料上捻起一根线头。
掌柜王德福抹着额头的汗，棉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喏喏连声：“是、是柳少爷亲自打理的…… 柳少爷说，如今时兴粗布衣裳，这是特意进的新样式。”
沈玉容轻笑一声，将布料扔回柜台。柳成，柳氏的亲侄子，自从三年前接管锦绣庄，账目便一年比一年混乱。她前日查阅账本时发现，光是去年就有五万两银子去向不明，库房里的上等云锦更是少了足足八十匹。
“把沈景明的伴读周瑞叫来。” 她忽然吩咐道，目光落在柜台后那扇虚掩的门上。
周瑞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宝蓝色长衫，进房时腰杆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标准的世家子弟做派。但沈玉容注意到，他进门时飞快地扫了眼柜台，看见那匹湖蓝杭绸时，瞳孔缩了缩，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早就查清，这是柳氏安插在沈景明身边的眼线，也是监视自己的眼睛 —— 上个月她让丫鬟去库房取东西，不过半个时辰，柳氏就知道了她要找的是哪只箱子。
“从今日起，你调去锦绣庄当账房副手。” 沈玉容将一本新账簿推过去，墨香混着檀香味飘散开，“王掌柜年纪大了，你年轻记性好，多帮着看看账。这是我亲手拟的记账法子，你照着学。”
周瑞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躬身应下：“是，三姑娘。只是景明少爷那边……”
“我会跟大嫂说的。” 沈玉容打断他的话，将一支银簪放在账簿上，“这是账房的钥匙，你好生收着。”
三日后，沈玉容故意在书房与王德福密谈，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窗外的周瑞听见，又不至于显得刻意。她指着桌上的样布说：“江南新到一批湖州绸，看着与贡品云锦相似，织法几乎一样，只是少了道鎏金工序。价钱却便宜一半，若能换上侯府的牌子卖给那些暴发户……”
话音未落，就见窗纸上的影子晃了晃，一个青色身影匆匆离去。沈玉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王德福使了个眼色。
深夜的锦绣庄库房，火把照亮了柳成狰狞的脸。他穿着酱色马褂，袖子挽到肘部，露出手臂上的赘肉。指挥着伙计将几十匹次等湖州绸搬进内库，那些绸缎用劣质染料染成正红色，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都快点！” 他踹了脚动作慢的伙计，那伙计踉跄着撞到货架，上面的布匹哗啦啦掉下来，“明儿三姑娘要带巡城御史来查货，说是要挑几匹给宫里的贵妃做寿礼，千万别出岔子！把那些真云锦都搬到后院马车上，送到我姑姑那里去！”
伙计们正忙得满头大汗，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玉容带着巡城御史站在库房门口，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脸，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柳少爷这是在忙什么？” 她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柳成转身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指着门口却说不出话。他身后的伙计们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巡城御史走上前，拿起一匹湖州绸对着月光照，丝线的纹路歪歪扭扭，还能看见里面夹杂的杂质。他皱着眉，将布料扔回柳成脚下：“这等货色，也敢冒充贡品？去年瑞王府在你这里买的云锦，怕也是这等假货吧？”
沈玉容接过账房呈上的流水账，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格外清晰：“去年三月，锦绣庄以贡品价卖给瑞王府的十匹云锦，收了纹银八百两。但库房记录显示，那日只出库五匹，剩下的五匹，用的就是这种湖州绸。差价三千两，进了柳氏陪房赵嬷嬷的账上，赵嬷嬷又转给了柳家的账房。”
她一页页翻着账簿，指尖点过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记录：“这样的账目共有七十三笔，三年来合计转移侯府财产二十万两，最终流向…… 柳家在江南的商铺。这里有赵嬷嬷的转账记录，还有柳家商铺的回执，上面的印章与柳氏陪嫁单子上的印章一模一样。”
柳成瘫软在地，看着巡城御史带来的衙役封了库房，忽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像杀猪：“是我姑母让我做的！都是她的主意！她说这是侯府欠…… 我们家的！当年若不是我姑母带着嫁妆填补侯府亏空，这爵位早就保不住了！”
这番话像炸雷般在库房里炸开，连巡城御史都愣住了。沈玉容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狗急跳墙。
“柳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缓缓走到柳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侯府的账册记录得清清楚楚，柳氏当年的陪嫁共计五万两，入府后从未动用过。倒是这三年来，你从锦绣庄转移的二十万两，足够买下三个中等侯府了。”
柳成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巡城御史示意衙役将柳成带走，又吩咐手下仔细清点库房，封存账目。“三姑娘，此事牵连甚广，下官需将人证物证带回衙门，仔细审理。”
“有劳御史大人了。” 沈玉容微微颔首，“这些账目还请大人妥善保管，若有需要，侯府定会全力配合。”
看着巡城御史带着人犯和账册离去，沈玉容转身对王德福说：“看好铺子，明日我会派人来接手。”
王德福连连点头，擦着额头的汗：“是，是，全听三姑娘吩咐。”
回到侯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沈玉容刚走到正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柳氏嫂子尖利的哭喊声。
“我的儿啊！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他是被人陷害的！”
沈玉容推开门，只见柳氏嫂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哭喊着，几个丫鬟在一旁劝也劝不住。
“舅太太这是做什么？” 沈玉容走进来，语气平静无波，“巡城御史办案，自有公断，太太在这里哭闹，难道是想妨碍公务吗？”
柳氏嫂子见她进来，像是见了仇人般扑过来，却被沈玉容身边的丫鬟拦住。“沈玉容！你这个毒妇！是你害了成儿！我跟你拼了！”
“舅太太慎言。” 沈玉容冷冷地看着她，“柳成贪墨侯府财产，证据确凿，可不是谁能陷害的。再说了，若不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又怎会被人抓住把柄？”
柳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连忙拉住嫂子，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舅太太还是好自为之吧。” 沈玉容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你等等！” 柳氏忽然叫住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玉容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不想怎么样，只是想拿回属于侯府的东西。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事，我也会一一查清楚。”
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坐回座上。
沈玉容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出了正厅。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阴谋和诡计等着她去揭开。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坚信，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玉容让丫鬟端来一杯热茶。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初升的太阳，思绪万千。柳成被抓，柳氏必定会狗急跳墙，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她都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为沈玉容，讨回一个公道。
这时，丫鬟进来禀报：“姑娘，周瑞求见。”
沈玉容挑了挑眉：“让他进来。”
周瑞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沈玉容的眼睛。“姑娘，求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沈玉容看着他，淡淡地说：“你知道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 周瑞连连点头，“我不该听大奶奶的话，做她的眼线。求姑娘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放你一马也可以。” 沈玉容顿了顿，“但你要告诉我，柳氏还有哪些同党，以及她这些年做的其他坏事。”
周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原来，柳氏不仅在锦绣庄贪墨，还在府里其他产业上做了手脚，而且她和外面的一些商人也有勾结，做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情。
沈玉容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问上几句。等周瑞说完，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反省。若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可以考虑饶了你。”
周瑞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道谢，然后匆匆离去。
沈玉容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柳氏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想要彻底扳倒她，恐怕还需要费一番功夫。但她并不着急，她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玉容一边整理侯府的账目，一边根据周瑞提供的线索，暗中调查柳氏的同党和罪证。她知道，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赢得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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