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覆盖完成。】
那温暖的金色光雨渐渐稀疏,最终完全融入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连同那朵巨大的金色莲花虚影也一同消散。柔和的白光再次成为主调,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与平和,不再那般冰冷死寂。
空间内,那足以将人溺毙的绝望和悲恸,被方才那极致温暖纯粹的金丹真相与莲华盛景悄然中和、覆盖。虽非痊愈,却仿佛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敷了一层镇痛生肌的良药,暂时阻断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留下一种沉重的、却不再令人疯狂的酸涩与茫然。
寂静依旧主宰着一切,却不再是那种绷紧的、一触即发的死寂,而更像是一场巨大灾难过后,幸存者精疲力竭的喘息与失神。
江澄跌坐在地,不再嘶吼,不再质问,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垮塌,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摊开的双手。那双手,曾经凝聚着未来的、属于“自己”的金丹灵力,澎湃而骄傲。此刻,却只觉得重逾千斤,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魏无羡……金丹……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这两个词,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无声的海啸,冲击得他神魂颠倒,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江厌离默默守在他身边,泪水无声流淌,一只手轻轻搭在他不住轻颤的脊背上,传递着无言的安慰与支撑。她看向魏无羡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更甚从前的心痛与怜惜。
魏无羡依旧蜷在角落,将脸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只是那紧绷到极致的脊背线条,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金色的光雨落在他身上时,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仿佛那温暖是一种陌生而奢侈的触碰。金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未来……为了江澄?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胀,那沉重的“罪孽感”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点微弱却不同的光。
蓝忘机沉默地守在一旁,目光从未离开过魏无羡。那双浅琉璃色的眸子里,震惊过后,是更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痛惜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悄然握紧了袖中的避尘,指节泛白。剖丹之痛……他竟……
其他学子们也大多从之前的震骇中稍稍回神,彼此交换着惊魂未定又复杂难言的眼神,窃窃私语声低低地响起,却不再充满恐惧,更多的是唏嘘与难以置信的感慨。
“竟然……是剖丹……”
“为了江宗主……”
“所以夷陵老祖后来修鬼道是因为……”
“那金光照得人心里好受多了……”
就在这沉滞与缓和交织的气氛中——
【滋……稳定程序运行良好。能量水平恢复至安全阈值。】
【检测到集体情绪趋于平稳。符合后续加载条件。】
【下一序列预载:‘世外·桃源’。】
机械音再次响起,平稳了许多,却依旧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冷漠。
“世外桃源”四个字,让所有人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经历了“云梦双杰”从誓言之暖到覆灭之冷的极致对比,他们对任何看似美好的词汇都产生了本能的警惕。
连江澄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厉色。
魏无羡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荧幕没有给他们太多猜测的时间,很快再次亮起。
画面显现出的,却并非他们想象中的任何仙家秘境或繁华盛景。
那是一片……荒凉得近乎死寂的山头。
黑褐色的土地贫瘠龟裂,枯死的树木枝桠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不祥的黑色雾气,远处隐约可见嶙峋的怪石和废弃的洞窟。背景里那座高耸的、怨气冲天的山脉轮廓,让不少见多识广的修士瞬间认了出来——
“是乱葬岗?!”有人失声低呼。
众人心中顿时一沉。乱葬岗?世外桃源?这机械音莫不是出了故障?还是又一种残酷的反讽?
然而,画面缓缓推进,视角落入那片荒凉之地的某一处山谷时,景象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虽然土地依旧贫瘠,环境依旧压抑,但那山谷中,竟赫然出现了一片极不协调的、生机勃勃的——
萝卜地。
绿油油的叶子迎风招展,长势居然颇为喜人。几个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面黄肌瘦的妇人正弯腰在地里劳作,动作小心翼翼,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旁边开辟出的空地上,几个同样瘦弱的孩子在追逐嬉闹,笑声虽然不算响亮,却真实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珍贵。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石头上,眯着眼看着孩子们,脸上带着疲惫却安宁的神情。
镜头转过一个弯,甚至看到了几间勉强搭建起来的、歪歪扭扭的茅草屋和木棚,屋顶冒着淡淡的炊烟。空地上晾晒着简单的衣物,一旁还堆着些新砍的柴火。
一切都简陋、粗糙,甚至带着一种挣扎求生的狼狈。
但偏偏,在这怨气缭绕、人人谈之色变的乱葬岗上,硬生生地、笨拙地,撑开了一小片属于“生活”的区域。
充满了烟火气,充满了……人的气息。
与外界想象的魔窟炼狱,截然不同。
空间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出乎意料的画面。
这就是……魏无羡后来栖身的乱葬岗?
这就是他拼死护下的……温氏余孽的生活?
并非想象中鬼哭狼嚎、炼尸操鬼的恐怖景象,反而是这样一幅……艰难却顽强求生的图景?
就在这时,画面中,一个穿着黑色宗主服、身形高挑、眉眼间带着几分不耐和阴郁的少年走了过来(温宁)。他手里提着两桶水,默默地放在地边,对着劳作的妇人低声道:“……姐姐说……地太旱……多浇点水……”
妇人们连忙道谢,态度恭敬又带着一丝畏惧。
少年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又沉默地去砍柴了。
紧接着,一个穿着炎阳烈焰袍、神色冷冽疲惫的女子(温情)从一个较大的山洞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些草药,递给那晒太阳的老者,语气简洁地交代着什么。老者连连点头。
画面琐碎,平淡,甚至有些枯燥。
却无声地展现着一个与世隔绝、自行运转的小小“部落”的日常。
【认知修正:‘魔窟’实为‘庇护之地’。】
机械音冰冷地给出注解。
众人的心情更加复杂。所以,魏无羡叛出正道,与仙门百家为敌,甚至后来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为了……给这些老弱妇孺,在乱葬岗这样绝境之地,争得这样一方勉强糊口、苟延残喘的“桃源”?
这代价……未免太过惨烈。
就在众人心神激荡之际——
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是在那最大的、被称为“伏魔洞”的山洞深处。
环境依旧简陋,石壁上镶嵌着几颗散发幽光的珠子权当照明。未来的魏无羡坐在一堆铺着干草的石头上,手里拿着刻刀,正低头专注地雕刻着什么。他脸色依旧苍白,周身的气息却不再是战场上的疯狂戾气,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疲惫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极淡的温和。
他刻得认真,偶尔蹙眉,偶尔又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作品。
在他身旁,那个名叫“阿苑”的小男孩,正乖乖地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一个粗糙丑陋的小木雕(似乎是只兔子),安安静静地自己玩着,不吵不闹,只是时不时抬起大眼睛,依赖地看一眼身边的魏无羡。
洞内很安静,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和阿苑偶尔摆弄木头发出的轻微声响。
一大一小,一坐一玩,构成了一幅奇异却莫名和谐的画面。
充满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安宁。
仿佛外界的血雨腥风、喊打喊杀,都被隔绝在了那洞口的禁制之外。
魏无羡终于刻完了手中的东西,似乎是一个更精致些的、穿着裙子的小木人。他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似乎还算满意,然后随手递给了旁边的阿苑。
“喏,给你师姐。”他语气随意,带着点惯有的、不耐烦的调调,“别又弄丢了,再丢可没第三个了。”
阿苑眼睛一亮,宝贝似的接过那个小木人,又看看自己手里那个丑兔子,小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开心的笑容,奶声奶气地、口齿不清地说:“谢谢……羡哥哥……阿苑……喜欢……”
魏无羡啧了一声,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玩你的去,别吵我。”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然后,他向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脸上那点极淡的笑意渐渐消失,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深藏的孤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身旁的、那杆诡异的鬼笛陈情。
洞内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阿苑摆弄两个小木人发出的、细微的、满足的哼唧声。
【认知修正:‘邪魔老祖’的另一面。】
画面定格在魏无羡闭目疲惫的侧脸,和阿苑满足玩要木人的笑容上。
空间内,长久的沉默。
一种更加沉重、却不再带有偏见的沉默。
他们看到了厮杀的疯狂,看到了坠崖的绝望,也看到了剖丹的惨烈。
而现在,他们又看到了这乱葬岗上艰难求生的日常,看到了他与一个孩子之间笨拙却真实的温情,看到了那深藏在戾气之下的、无法言说的疲惫与孤寂。
夷陵老祖的形象,不再是单一的、扁平的“邪魔”二字。
他变得复杂、矛盾、有血有肉,甚至……令人心生恻隐。
蓝忘机看着荧幕上那个闭目疲惫的魏无羡,看着他无意识摩挲陈情的手指,心脏再次被细细密密的酸楚攥紧。原来……他后来,是这样过的。
江澄死死咬着牙,目光死死盯着荧幕上那个破败却“安宁”的伏魔洞,盯着那个和阿苑待在一起的魏无羡,心中五味杂陈,恨与痛、怨与怜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护着这些人……就是为了这样的“日子”?
就在众人心绪起伏,即将再次陷入某种情绪漩涡时——
那机械音忽然又带上了滋滋的电流杂音,语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变化?仿佛冷静的叙述中,混入了一缕极淡的……人性化的探究?
【基于‘庇护’、‘温情’、‘传承’等多重因素判定……】
【触发隐藏关联性推演……】
【加载模拟影像:‘如果……’·‘云梦双杰’共守。】
荧幕上的画面猛地一变,不再是真实的未来片段,而变成了一种……虚幻的、带着朦胧光晕的模拟场景!
依旧是莲花坞。
夕阳,码头,江水粼粼。
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一个是已成宗主的江澄,紫衣华服,眉宇间虽仍有凌厉,却更多是沉稳与威仪,腰间佩着三毒,灵力充沛。
另一个……竟是魏无羡!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袖口随意挽着,身姿挺拔,眼神清亮,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略带不羁的笑容。手中把玩着的,不是鬼笛陈情,而是一柄灵力流转的紫色长剑——竟是三毒的副剑?!
而他们身后,莲花坞的校场上,弟子们操练的声音整齐划一,气势如虹。远处,似乎还能看到江厌离端着点心走过的温柔身影,和几个追打着跑过的年幼子弟的笑闹声。
一派欣欣向荣,和谐美满。
模拟的画面中,江澄侧过头,对魏无羡说了句什么。魏无羡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江澄的肩膀,笑容灿烂得如同当年的少年。
仿佛那场惨烈的覆灭从未发生。
仿佛那颗金丹从未被剖出。
仿佛那场兄弟阋墙的悲剧从未上演。
云梦双杰,并立于此,共同守护着他们的家。
【推演结论:存在另一种可能。概率:未知。】
机械音落下,那模拟的美好画面如同水中月影,轻轻晃动,随即消散。
却在整个空间内,掷下了一颗无声的惊雷。
所、有、人、都、彻、底、愣、住、了。
包括蓝忘机,包括江厌离,包括所有学子。
江澄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呼吸骤然停止,死死盯着那画面消散的地方,仿佛要将那虚幻的景象抠出来,刻进眼睛里!
魏、无、羡、拿、着、剑?
站、在、莲、花、坞?
和、他、一、起?!
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未来?!
魏无羡也霍然抬起了头,脸上满是震惊和茫然,看着那空荡荡的荧幕,心脏狂跳,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蓝忘机浅色的瞳孔中掠过极其复杂的波澜,他看向身旁震惊的魏无羡,又看向前方僵硬的江澄,薄唇微抿。
整个空间,落针可闻。
只有那机械音最后留下的“概率:未知”四个字,和那惊鸿一现的、美好得如同梦幻的“如果”,在死寂中疯狂回荡,撞击着每个人的认知。
原来……路,并非只有一条。
原来……结局,未必是注定的死局。
那被血与火覆盖的“未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如果”的惊鸿一瞥,悄然撬开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
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