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播放。】

冰冷的机械音落下，荧幕却并未立刻亮起，反而陷入一种更深沉的黑暗，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空间内的压抑气氛几乎凝成实质。穷奇道的雨、不夜天的崖、乱葬岗血泊中冰冷的尸体……一幕比一幕惨烈的“未来”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喘不过气。低低的啜泣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种无言的惊骇弥漫在空气中。

蓝忘机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为什么……会这样？”还在耳边回荡，带着全然的茫然与破碎，敲打着每个人的认知。

魏无羡脸色苍白，下意识地避开了蓝忘机那双空茫的、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灵魂的眼睛。他心乱如麻，一种冰冷的恐慌沿着脊椎爬升。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那个走向毁灭的、陌生的“自己”的恐惧，以及对蓝湛那双眼睛里承载的痛苦的恐惧。

就在这死寂的煎熬中——

荧幕猛地亮起！

但画面却异常混乱、模糊，充斥着刺眼的猩红和摇曳的黑影，仿佛是从一场极度恐怖的噩梦中艰难截取出的碎片。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绝望的惨叫和妖兽的嘶吼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将所有人拖入另一个惨烈的时空。

【射日之征·初现端倪】

血色残阳挂在天边，将焦黑的土地和断壁残垣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红。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旗帜破碎地倒在血泊里，分不清是哪家的徽记。

画面剧烈晃动，显然拍摄者的视角正处于极度危险和移动中。

“左边！左边又来了！” “结阵！快结阵！” “挡不住了！啊——！”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镜头猛地转向一处隘口，黑压压的温家修士如同潮水般涌来，为首的修士狞笑着，手中挥舞着一面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旗帜，所过之处，抵抗的修士如同被收割的麦秆般倒下，伤亡惨重。

“是化丹手温逐流麾下的精锐！”空间内，有参加过射日之征的年长修士失声惊呼，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惧。

画面中，抵抗的一方明显处于劣势，阵型已被冲散，人人带伤，眼中充满了绝望。带领他们的一名小世家的家主，一条手臂无力地垂下，鲜血浸透了衣袖，仍在奋力嘶吼着指挥，却已是强弩之末。

“宗主！退吧！再不退就全交代在这里了！”一名满身是血的亲随拉着那位家主，声音带着哭腔。

那家主目眦欲裂，看着不断倒下的门下子弟，猛地挥开亲随：“退？往哪里退！身后就是最后的避难所！那里都是老弱妇孺！我们退了，他们怎么办？！”

绝望的气息笼罩着残存的修士。

就在这时——

“唳——！”

一声清越的笛音，突兀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与惨嚎！

那笛音起初并不响亮，甚至有些生涩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所有人为之一怔。

镜头猛地转向笛音来处。

在一处较高的断墙后，一个身影踉跄着站了出来。

是魏无羡！

未来的魏无羡，看上去年轻许多，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少年青涩，却布满血污和疲惫，一身黑衣破损不堪，几乎被暗红的血迹浸透。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孤注一掷。

他手中握着的，还不是那杆诡异的鬼笛陈情，而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竹笛。

他显然并不熟练，吹奏的姿势生硬，笛音时断时续，甚至有些刺耳。温家修士先是警惕，随即爆发出哄笑。

“哪来的小子？临死前还想吹个小曲儿？” “杀了他！”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阵亡修士的尸体……那些刚刚倒下、甚至残缺不全的尸体，开始诡异地抽搐、蠕动，然后，在一片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中，一具、两具、十具……数十具尸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它们眼中没有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嘶吼着，扑向了最近的温家修士！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温家修士被这前所未见、恐怖诡异的景象骇得魂飞魄散，阵脚大乱。那些不死不活的尸傀根本无惧疼痛，只会疯狂地撕咬攻击，顷刻间便将温家的攻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残存的修士们惊呆了，看着那个站在断墙后、以笛音操控着可怖尸群的少年，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又像是绝望中唯一降临的、却令人心悸的救赎。

“那……那是什么邪术？！”空间内，响起惊恐的抽气声。

“操控尸体？！这、这简直是……”

“魔道！果然是魔道！”蓝启仁痛心疾首，却又无法忽视画面中那绝境逢生的现实。

江澄死死攥紧了拳头，看着荧幕上那个孤注一掷的魏无羡，看着他苍白脸上那股狠厉与决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记得那一战，莲花坞遭劫后，他们颠沛流离，那一战几乎是绝境……原来，魏无羡是从那时起……

聂明玦浓眉紧锁，看着那尸群翻涌的战场，脸色阴沉如水。

蓝曦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弟弟。

蓝忘机一动不动地站着，荧幕上那惨烈的光影在他浅色的瞳孔中明灭。他看着那个吹奏竹笛、身形单薄却仿佛背负着整个战场重量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与坚持……

原来……最初是这样。

不是在安稳中选择离经叛道，而是在炼狱般的绝境里，徒手从深渊中刨出了一条生路。

为了……保护身后那些无力自保的人。

和他曾经说过的，“一生锄奸扶弱”，并无不同。

只是，他用的，是世人无法接受、视之为邪魔的方式。

画面再次变化，切换得极快。

依旧是战场，但魏无羡手中的竹笛已经换成了那杆通体漆黑、笛尾缀着鲜红穗子的鬼笛陈情。他吹奏得越发熟练，笛音凄厉诡谲，操控的凶尸力量更强，数量更多，甚至开始出现形态诡异、戾气冲天的厉鬼邪煞！

他所过之处，尸山血海，温家修士望风披靡。

“夷陵老祖”的名号开始响起，带着无尽的恐惧。

但镜头也捕捉到了别的。

他身边开始聚集起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普通人，有老人，有妇人，甚至有孩童。他们看着魏无羡的眼神，充满了敬畏、感激，如同看着唯一的庇护神。魏无羡会在战斗间隙，将抢到的干粮默默分给他们，会用一种不耐烦却又不曾真正拒绝的语气让他们躲远点。

还有一次，他因过度催动鬼道之力，反噬自身，呕出大口黑血，单膝跪地，身体剧烈颤抖。一名被他救下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想上前递水，却被他周身失控溢出的阴冷戾气逼得无法靠近。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红一片，吓得那老妇人跌倒在地。他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痛苦和自厌，随即粗暴地挥手让她滚开，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入阴影之中，背影孤寂而决绝。

荧幕前的魏无羡怔怔地看着。

他看着那个未来的自己，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周身戾气越来越重，眼神越来越冷，离“云梦魏婴”越来越远。

他也看到，那个自己会在无人处因反噬而痛苦蜷缩，会在看到被庇护者感激的眼神时下意识地别开脸，会在听到“邪魔外道”的骂名时嘴角勾起讥诮却冰冷的弧度。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茫然攫住了他。

那不是他想象中的恣意潇洒、快意恩仇，那是一条浸满了血、孤独冰冷、步步荆棘，通往自我毁灭的绝路。

为什么……还是会走上去了？

就为了……保护吗？

就为了……身后那些，或许根本无人会在意其生死的、微不足道的人？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场大战之后。

尸横遍野，焦土千里。魏无羡独自一人坐在一堆焦黑的断木上，陈情随意地放在手边。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看到绷紧的下颌线和垂落的、沾满血污的发丝。夕阳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死寂。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戾气。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极其缓慢地，收拢手指，将那缕不祥的黑气紧紧攥在手心。

【片段‘射日之征·初现端倪’播放完毕。】【认知修正：鬼道起源并非‘堕落’，乃‘绝境抉择’。】【认知颠覆度：70%】

机械音冰冷地给出结论。

空间内一片死寂。

先前那些恐惧、鄙夷、愤怒的议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沉默。

他们看到了鬼道初现时的惊悚与邪异，也看到了它最初为何而被施展——不是为了力量，不是为了野心，仅仅是为了在炼狱中，从屠刀下抢回几条命，守住一条退路。

那条路通往万劫不复，它的起点，却并非邪恶。

蓝启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即便如此，也不该触碰禁忌”，却发现这话在那样惨烈的绝境和那双染血却依旧试图庇护的眼睛面前，变得无比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沉重地、极其缓慢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

江澄眼中的愤怒和不解并未消散，却混杂了更多的痛苦和挣扎。他看到了魏无羡的不得已，却无法释怀他后来的“与温狗为伍”。

聂明玦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蓝曦臣眼中悲悯更深。

而蓝忘机……

他依旧看着荧幕上那个最终孤身坐在废墟中的身影，看着他攥紧的、缠绕着不祥黑气的手。

空茫和破碎渐渐从他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楚。

他忽然明白了，未来那个自己，为何会那般绝望地哀求“别再修鬼道”。

不是因为厌恶，不是因为惧怕玷污声名。

而是因为……太痛了。

看到那个人被逼着拿起最伤己的刃，看到那个人在血与火中一步步走向孤寂，看到那个人掌心攥紧的力量反噬自身……却无法替代，无法分担，甚至无法阻止。

所以才会那样痛苦，那样绝望地哀求。

“魏婴。”

蓝忘机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地传入身旁少年的耳中。

魏无羡猛地一颤，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入那双浅色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空茫，而是盛满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沉重的情绪，压得他心口发闷。

他看到蓝忘机极其缓慢地、近乎艰难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微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摊开的掌心，向上。仿佛一个无声的询问，一个笨拙的、试图靠近的姿态。

不是为了阻拦，不是为了斥责。

只是……看到了那绝境中的抉择，看到了那孤寂身影下的重负，看到了那掌心攥紧的痛苦。

所以，伸出了手。

魏无羡怔住了，看着那只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整个空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这无声的一幕上。

就在这时——

【滋——……检测到高浓度……情绪共鸣……】【触发隐藏序列……】【申请调用……‘静室·梦魇’片段……】

机械音突然变得断续而嘈杂，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

荧幕猛地闪烁起来，不等众人反应，新的画面已然强行切入——

是静室。深夜。

蓝忘机陷在榻间，眉头紧锁，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显然深陷梦魇。他唇瓣翕动，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呓语。

“……魏婴……”

“……回来……”

声音破碎，带着溺水般的绝望。

下一刻，他猛地惊醒，坐起身，大口喘息，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悸与深切的痛楚。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他苍白汗湿的脸颊和……眼角一道未干涸的、清晰的水痕。

他怔怔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那抹湿意，仿佛自己也怔住了。

随即，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默的哀恸。

画面定格在他微湿的指尖和紧闭的眼睫上。

【认知颠覆度：75%】

空间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瞠目结舌，看着荧幕上那个从未流露过脆弱、此刻却连梦魇都在哭泣的蓝二公子。

原来……那份“爱重”，深重至此。

魏无羡看着荧幕上蓝忘机眼角的泪痕，又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依旧向他摊着掌心、眼神沉重而痛楚的蓝忘机，大脑一片空白。

蓝忘机似乎也未曾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暴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颤，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倏地掠过他苍白的耳垂。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想要收回手。

却在中途，被另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带着试探和一丝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

蓝忘机浑身一震，蓦地抬眸。

魏无羡握着他的手，眼睛却还死死盯着荧幕上那道泪痕，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和……心疼？

“……蓝湛。”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