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凝滞中缓慢流逝。
秦莫白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偶人,在那张柔软却如同刑具的床上,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身体的剧痛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缓解,但心灵的创伤和恐惧却日益深重,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
兰斯洛特每天都会出现,有时只是站在门口冷漠地看一会儿,有时会走近,不容抗拒地检查他身上的痕迹是否消退,动作带着一种审视所有物的理所当然。每一次他的靠近,都会引发秦莫白无法抑制的生理性颤抖和胃部痉挛。他不再哭泣,也不再哀求,只是用那双失去了焦距的、深褐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从现实中抽离。
然而,兰斯洛特似乎并不满意他这种死气沉沉的状态。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几名沉默的女仆端着华丽的衣物和饰品走了进来。
“大人吩咐,为您更衣。”为首的女仆低垂着眼帘,声音平板无波,不敢多看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的金发青年一眼。
秦莫白被强行从床上扶起,像摆弄玩偶一样被套上一件件精致却繁复的衣物。雪白的丝绸衬衫,镶嵌着银色暗纹的墨蓝色天鹅绒外套,剪裁合体的长裤,以及一双柔软的小牛皮短靴。甚至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替他梳理那头变得有些黯淡的金色短发,试图让其恢复以往的光泽。
他 任人摆布,心中却警铃大作。要带他去哪里?又要做什么?未知的恐惧远比已知的折磨更让人心慌。
当他被打扮得近乎一个精致易碎的人偶时,兰斯洛特出现了。
他今日也穿着更为正式的礼服,银发一丝不苟,冰蓝色的眼眸扫过被打扮一新的秦莫白,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但很快又归于深不见底的冰冷。
“今天有个茶会,”他走到秦莫白面前,伸手替他正了正并不歪斜的领结,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细腻的皮肤,感受到手下身体的瞬间僵硬,“带你出去透透气。”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要带一件珍贵的藏品去展示。
秦莫白猛地抬起头,眼中终于有了情绪,那是混杂着惊恐和抗拒的涟漪。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的女仆不动声色地挡住。
“由不得你选择。”兰斯洛特的眼神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我说过的话。安分一点,对谁都好。”
他伸出手,不是邀请,而是命令。秦莫白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曾给自己带来无尽噩梦的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还是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绝望地、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指尖冰凉,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
兰斯洛特收紧手掌,不容他退缩,牵着他走出了房间。
马车早已等候在外。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石路的辘辘声,以及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秦莫白紧紧靠着车窗,尽可能远离身边的人,目光惶然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自由的气息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茶会的地点在一处贵族的私人花园别墅。阳光和煦,花香馥郁,衣香鬓影的贵族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笑,一派闲适优雅的景象。
当兰斯洛特牵着秦莫白出现时,原本轻松的氛围明显凝滞了一瞬。
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了过来。敬畏地投向冷峻的圣骑士长,然后是惊讶、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落在他身边那个金发褐眸、容貌精致却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仿佛受惊小鸟般的青年身上。
这就是那个卡佩家的败类?那个据说试图玷污圣骑士长、声名狼藉的伊格纳茨?可他看起来……和传闻中那个嚣张跋扈的蠢货完全不同。而且,圣骑士长阁下为何会如此亲密地牵着他出现?这画面太过诡异,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
各种各样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秦莫白感到呼吸困难,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挣脱兰斯洛特的手躲起来,却被更用力地攥紧,指尖传来警告性的压力。他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强行拖出巢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幼兽,无所适从。
兰斯洛特对周围的反应视若无睹,径直带着他走向花园深处相对安静的一处凉亭。那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随着距离拉近,秦莫白的呼吸猛地一窒!
凉亭里,那位被众人隐约簇拥着的少女,穿着一身洁白的祭司裙袍,金色的长发如同阳光织就的锦缎,碧绿的眼眸纯净剔透如同最上等的翡翠,周身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明气息,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夺目。
光明祭司——艾莉娅!
剧情的力量如此强大,她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那一瞬间,秦莫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恐惧、委屈、绝望、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基于原著认知的期盼……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决堤而出!
兰斯洛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和瞬间僵直的身体,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暗芒,握着他的手力道再次加重,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疼痛让秦莫白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清醒过来。
他不能表现异常!绝不能再激怒身边这个恶魔!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兰斯洛特阁下,日安。”艾莉娅站起身,优雅地行礼,声音如同泉水叮咚,清澈悦耳。她的目光好奇地落在被兰斯洛特紧紧牵着的、状态明显不对的秦莫白身上,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同情和疑惑,“这位是……?”
“一个需要看管的人。”兰斯洛特语气平淡地介绍,甚至没有提及名字,仿佛秦莫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附属品。他拉着秦莫白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位置恰好隔开了他与艾莉娅的直接接触。
接下来的时间,对秦莫白来说如同漫长的酷刑。
兰斯洛特和艾莉娅,以及其他几位贵族,谈论着一些关于光明神殿与王城合作、边境魔兽骚动等话题。秦莫白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全身的感官都紧绷着,一方面恐惧于身边兰斯洛特的威慑,另一方面,全部的希望都不受控制地系在了对面那个善良纯洁的少女身上。
她是女主!她是光明祭司!她是书中唯一能对兰斯洛特产生影响力的人!她是那么善良,一定会同情他的遭遇,一定会愿意帮助一个深陷囹圄的无辜者!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绝望的心田里疯狂滋生。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望向艾莉娅。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助的哀求,像是即将溺毙之人望向唯一的浮木,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无声地传递着求救的信号。
艾莉娅显然注意到了他异常的状态和那双盛满痛苦与哀求的褐色眼睛。她交谈的语气微微顿住,秀气的眉毛担忧地蹙起,看向秦莫白的目光中的同情之色更深了。她似乎想开口询问什么,但在接触到兰斯洛特冰冷扫过的视线后,又暂时按捺住了。
茶会过半,机会终于来了。
一位贵族夫人邀请兰斯洛特过去鉴赏她新得的魔法首饰,似乎是一件难得的古物,连兰斯洛特也产生了一丝兴趣。他站起身,警告性地瞥了秦莫白一眼,才暂时走开几步,但仍在视线可及范围内。
就是现在!
秦莫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趁着艾莉娅目光关切地看向他的瞬间,用尽全身的勇气和力气,向她投去最急切最卑微的哀求眼神,嘴唇无声地、清晰地比着口型:
“救救我……求求你……”
艾莉娅猛地一怔,碧绿的眼眸惊讶地睁大。她显然看懂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他们、正在鉴赏物品的兰斯洛特,又迅速回头看向秦莫白,眼中充满了震惊、怜悯和一丝犹豫。
秦莫白生怕她拒绝,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却强忍着不敢落下,只是用那种绝望到极致的眼神死死地望着她,再次无声地乞求:“帮我……逃走……”
善良的光明祭司显然被眼前这个青年巨大的痛苦和无助打动了。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挣扎,但最终,那份根植于心的慈悲和正义感占据了上风。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秦莫白点了点头。
同意了!她同意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如同暖流冲垮了秦莫白的理智堤坝,让他几乎失控地想要落泪!他有救了!艾莉娅愿意帮他!他马上就可以逃离这个地狱了!
他努力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用眼神传递着无尽的感激,并焦急地示意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艾莉娅微微侧过身,假装欣赏亭外的花朵,用极低极低的气音,语速飞快地说道:“明晚……神殿偏门……有马车……”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眼角的余光看到兰斯洛特已经结束了谈话,正转身朝这边走来。
她立刻噤声,恢复成端庄优雅的姿态,只是垂在裙侧的手,悄悄对着秦莫白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
兰斯洛特回到凉亭,冰冷的视线在状似无事发生的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秦莫白似乎因为久坐而微微泛红(实则是激动)的眼角,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秦莫白立刻低下头,心脏狂跳不止,既因为希望的降临而颤抖,又因为兰斯洛特的回归而恐惧。他死死攥紧藏在袖中的手指,用尽全力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剩下的茶会时间,他度秒如年,却又因为怀揣着巨大的秘密和希望,而感觉身体里重新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命力。
艾莉娅……明晚……神殿偏门……马车……
这几个词如同最甜蜜的咒语,在他心中反复回响。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冷漠强大的男人,内心深处,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扭曲的、带着报复快感的期盼。
兰斯洛特,你等着吧。
等我逃走,你就再也关不住我了。
和你的女主甜蜜蜜去吧!再也别来找我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