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百里东君·醉里千殇
东归海畔,潮声如雷,拍打着孤绝的悬崖。一座简陋的木屋临崖而建,仿佛随时会被海风卷入万丈波涛。这里是与世隔绝的苦寒之地,也是酒仙百里东君自我放逐的囚笼。
屋内没有奢华的陈设,唯有数不清的酒坛堆积如山,浓烈到刺鼻的酒气几乎凝成实质,淹没了所有角落,也淹没了那个瘫坐于地、鬓发凌乱、眼神空洞的白衣男子。
百里东君手中紧握着一个早已空了的酒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试图仰头痛饮,却只灌入满腔咸涩的海风与悔恨。
光幕…那该死的光幕!
即便他逃到这天涯海角,闭上眼,那日的景象依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脑海中疯狂重演——
登基大典,金龙盘旋,百官肃立。他携着对挚友叶鼎之惨死的滔天悲愤与对萧若瑾强夺人妻的熊熊怒火,破开宫禁,掌含风雷,誓要为新帝的“登基大典”献上复仇的血祭!
然后…然后那道素白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掌风与萧若瑾之间。
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收手!
“砰——!”
骨骼碎裂的闷响,鲜血凄艳的绽放,那双迅速失去所有光彩的、温婉眼眸中最后映出的…竟是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呃啊——!”百里东君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将手中空坛狠狠砸向墙壁!
碎片四溅,酒液淋漓,如同他此刻破碎不堪的心神。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插入白发之中,“我明明…我明明要杀的是…”
是萧若瑾?是那夺友所爱、害死鼎之的皇帝?
不。
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残酷地响起:你只是想发泄。发泄你的无力,你的悲痛,你的愤怒。你需要一个目标来承载这一切,而当时即将登基、看似得到一切的萧若瑾,成了最完美的靶子。
而你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却由一个最无辜、最不该承受这一切的女子…用生命接下了。
【记忆的碎片再次割裂他的神经:】
许多年前,他初出江湖,意气风发却掌控不住暴涨的功力,失手误伤了一个路过的卖花女。那女子倒在地上,怀中花瓣散落一地,看他的眼神只有惊恐与痛苦,没有怨恨。他仓皇留下银钱与一瓶伤药,逃也似的离开,那份对无辜者出手的愧疚,深深埋藏心底。
光幕揭示…那个卖花女,就是年幼时被叶夕雾推下马车、徒步回城的叶冰裳!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是加害者之一!
而数十年后,他竟又以更惨烈的方式,再次将伤痛加诸于她身!彻底夺走了她刚刚窥见一丝曙光的、本该漫长的人生!
“第一个…最后一个…都是我…”他癫狂地低笑起来,笑声比哭更难听,“百里东君…你这一生仗剑纵酒,自诩逍遥…实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挚友叶鼎之,因他未能及时阻止而走向毁灭。
第一个误伤的无辜,是她。
最后一个…几乎亲手杀死的,还是她!
酒入愁肠,化作穿肠毒药,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无法麻痹那噬骨的痛楚与悔恨。他醉过千场,却场场皆苦,场场皆殇。
他曾以为自己是重情重义的侠士,是为友复仇的豪杰。可光幕照出的,只是一个被情绪支配、铸下无可挽回大错的…可怜虫。
他对易文君的那点朦胧好感,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与微不足道。那个女子自私凉薄,何曾值得鼎之与他付出如此代价?而真正坚韧善良、如皎月清辉的叶冰裳,却被他…一掌打落,永坠黑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无数声破碎的道歉,消散在呼啸的海风中,无人听见,也再无意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波涛汹涌,仿佛在召唤他下去赎罪。
但他最终没有跳下去。
不是畏惧死亡,而是忽然觉得…自己不配。
以死谢罪,太轻松了。他欠下的,是一条命,是一段本该繁花似锦的人生。他岂能一死了之?
他得活着。
活在这苦寒之地,活在这无边的悔恨与孤寂里,日日夜夜,用最烈的酒,祭奠那个被他亲手毁掉的、名为易蕙宁的女子。
醉里千殇,皆是罚。
余生漫漫,尽为偿。
(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