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将青阳城的街道染上一层暖金色的余晖。市井的喧嚣并未因夜幕将至而停歇，反而愈发显得嘈杂，仿佛人们想用这喧闹驱散连日来笼罩在城中的不安。
林初回到百草堂时，陈老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眉头微蹙，似乎在对账。见到林初回来，他连忙起身，脸上担忧之色稍褪：“林少爷，您可回来了。”
“嗯。”林初摘下斗笠，露出平静的面容，仿佛只是寻常出门散步归来，“福伯情况如何？”
“好多了！好多了！”陈老脸上露出笑容，“下午醒了一次，喝了半碗粥，气色看着又好了不少，这会儿刚睡下。林少爷您给的药，真是神了！”
林初点点头，走到后堂看了一眼。福伯呼吸平稳，脸上确有了几分血色，显然“固本培元丹”正在持续发挥效用。他放下心来，回到前堂。
“陈掌柜，近日若有无故打听生面孔，或是形迹可疑之人在这附近徘徊，多加留意，但不必声张，告知我即可。”林初看似随意地吩咐道。
陈老心中一凛，立刻联想到坊间的传闻和林初的神秘，连忙郑重应下：“老朽明白！定会留心！”
林初不再多言，拿起陈老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去后院简单冲洗了一番，换下了那身沾染了淡淡血腥气的衣衫。冰冷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来一丝清爽，也洗去了最后一丝杀戮的痕迹。
他回到后堂，再次盘膝坐下，并未继续服用气血丹冲击境界，而是手握那两块光泽略显黯淡的下品灵石，巩固着引气期四层的修为，同时将心神沉入对《无极仙经》更深层次的感悟之中。修为的提升并非越快越好，根基的牢固、对力量掌控的精微，同样至关重要。
就在林初沉浸于修炼之时，青阳城那条僻静的巷道里，短暂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一个收摊晚归的货郎，推着独轮车，哼着小调拐进巷道，打算抄近路回家。车轮碾过地面，似乎沾上了什么粘稠的东西。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借着夕阳最后的光线，看到车辙上那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液体时，哼唱声戛然而止。
“血？！”货郎头皮一麻，顺着血迹的方向望去，只见巷道深处那堆废弃的建材后面，似乎露出了一只僵硬的人手！
“啊——！死…死人啦！！”凄厉的尖叫声瞬间划破了巷道的寂静，也惊动了附近零星几家住户。
很快，闻讯赶来的坊正和几个胆大的街坊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靠近查看。
当灯笼的光芒照亮那堆建材后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有人甚至当场呕吐起来！
五具尸体！死状凄惨！几乎都是一击毙命！喉管割裂或心口被刺穿！鲜血流了一地，已然开始凝固发黑，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快…快去报官！！”坊正声音发颤，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
原本就因为赵家之事而神经紧绷的城主府，立刻派出了大批衙役和兵丁，火速封锁了现场。
带队的是城主府新任的捕头——一位名叫张威的中年汉子，原是副捕头，因刘师爷倒台而被提拔上来。他面色凝重，仔细查看着现场的每一处细节。
经验老道的仵作蹲在尸体旁初步验伤，越看越是心惊。
“张头儿，这……下手太狠了！而且干净利落至极！”仵作声音干涩，“您看这个，喉管被精准割开，伤口平滑，显然是极锋利的利器瞬间划过，对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还有这个，后心被利器贯穿，直透心脏，力道和角度都刁钻无比！”
“最奇怪的是这个，”仵作指向那刀疤头领的尸体，“看打扮和兵器像是江湖人，修为不弱，但他……他好像是被人正面瞬间击杀的！您看他持刀的右手，脉门处有淤伤，似乎是被某种手法瞬间破掉了招式，然后被一击封喉！这……这得是什么级别的高手才能做到？”
张威捕头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和周围环境，眉头越皱越紧。现场几乎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杀戮是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的，双方实力差距巨大。而且，凶手清理现场的手法也相当老道，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线索。
“搜一下他们身上。”张威沉声道。
衙役们忍着恶心，在尸体上仔细搜索，除了些散碎银两和普通丹药，一无所获。没有身份文书，没有特殊的标记，连兵器和功法都看不出明显的来历。
“不是本地人。”张威得出结论，“像是道上的硬茬子，但被人黑吃黑了。”他心中疑云大起，赵家的案子还没头绪，这又冒出五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被灭口在城里？青阳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非之地了？
“等等！”一个眼尖的衙役忽然在墙角发现了一点异样。那是一小片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中原制式的粗布纤维，似乎是凶手在拖拽尸体时，不小心从衣物上刮下来的。
张威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片纤维，对着灯笼光仔细查看，脸色微微一变。
这种粗糙的、带着某种独特矿物染料的布料，他有点印象，似乎是……黑云山那边某些寨子里的人才常用的！
“黑云寨？”一个令人不安的念头闯入张威的脑海。难道这些死者是黑云寨的人？那杀了他们的又是谁？赵家的事……会不会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青阳城形成。
“严密封锁消息！将所有尸体带回衙门仔细勘验！今晚所见所闻，任何人不得外传，违令者重处！”张威厉声下令，心情无比沉重。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城主！
……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主府书房。
城主听着阴影中身影的汇报，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跟丢了？在一条死胡同里跟丢了？六个人，看不住一个半大少年？”城主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阴影中的身影单膝跪地，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那少年……极其狡猾，反追踪能力超乎想象，而且对城内地形熟悉无比……我们……我们被他故意留下的错误印记引开了……”
“废物！”城主猛地一拍桌子，“那黑云寨那边呢？他们的人也在跟，有什么发现？”
“黑云寨派了五个人，由‘狼十三’带队，都是好手。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们进入那条巷道后，也……也全部失去了联系！属下后来派人暗中回去查探，发现……发现巷道已经被官府的人封锁了，据说……里面发现了五具尸体，疑似就是狼十三他们……”
“什么？！”城主猛地站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之色，“狼十三死了？还死了五个？谁干的？！”
“现场清理得很干净，看不出手法。但……但时间点上，恰好是在那少年进入巷道之后不久……”阴影中的身影声音艰涩。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城主缓缓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幻不定。
一个看似普通的少年，不仅能从城主府精锐探子和黑云寨好手的双重跟踪下轻易脱身，甚至还有能力反过来将黑云寨的五名好手无声无息地全部灭口？
这怎么可能？！
难道他背后真有高人？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隐藏极深的高手？
赵家被灭门……刘师爷的账本神秘出现……黑云寨探子被反杀……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突然变得神秘莫测的林家幸存少年！
但……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继续查！”城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加派人手，但不要靠得太近，更不要轻易动手！我要知道这个林初，每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所有的细节！另外，黑云寨那边死了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给我盯紧所有进出城的可疑人物，特别是黑云山方向的！”
“是！”阴影中的身影领命，悄然退去。
城主独自坐在书房内，看着跳动的烛火，心中波澜起伏。他感觉自己正在揭开某个巨大谜团的一角，而这谜团背后隐藏的东西，让他这位掌控一城的城主，都感到了一丝不安甚至……恐惧。
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
黑云山，黑云寨。
聚义厅内，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压抑和暴戾。
三当家“独眼狼”邱彪看着手中几乎同时碎裂的五块命魂玉牌，其中还包括“狼十三”的那块，独眼中的凶光几乎要喷射出来！
他派去青阳城调查的精干小队，竟然在短短一天之内，全军覆没！
连一个消息都没能传回来！
“好！好得很！”邱彪不怒反笑，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难听，充满了无尽的杀意，“看来是真有不怕死的，非要跟我黑云寨过不去！老子不管你是谁！老子一定要把你揪出来，碎尸万段！”
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桌子，酒水菜肴洒了一地！
“传令下去！点齐人马！老子要亲自去一趟青阳城！”邱彪咆哮道，“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厅内众头目感受到邱彪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无不噤若寒蝉，心中却也都燃起了凶戾之火。接连损失人手，这对黑云寨的威信是巨大的打击！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而此刻，百草堂后堂。
林初缓缓睁开了眼睛，手中的灵石彻底化为齑粉。
他感知到城中明显加强的巡逻和几道再次悄然出现在百草堂周围、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的窥探目光。
他知道，巷道里的事，发酵了。
他的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水，已经开始浑了。
正好，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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