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穿窗，吹得烛火一歪，火苗几乎贴上窗纸，又猛地弹回。
林郁禾睁开眼，肩胛骨处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用钝器砸断后又草草接上。她没动，只盯着那盏油灯，灯芯炸了下，灰烬落进铜盏。
她记得自己在渡第九重天劫，雷火劈开云海，一道命格锁链自天外垂落，缠住她手腕，将她拽入轮回。再睁眼，已是这冷宫破屋。
记忆翻涌而来——原身是先帝宠妃，痴恋当今帝王萧明稷，被谢危楼利用，喂哑药、断药引，最后在毒汤中抽搐而亡。死时不过二十七岁，尸身无人收殓。
她抬手，指尖掠过耳垂，那粒青玉坠微温，如残魂低语。
心头忽有三字浮现：救一人。
她眉梢微动，未及细想，门外已有脚步声逼近，不疾不徐，踏在冻土上，一声一声。
门开。
陈嬷嬷端着瓷碗进来，热气腾腾，药味腥臭，混着一丝腐血气。她将碗搁在案上，声音沙哑：“娘娘，该喝药了。”
林郁禾不动，只看着那碗。药面浮着一层油光，映着烛火泛出紫黑，像活物在蠕动。
她知道这是什么——“哑心散”，入体后蚀喉封声，七日废语，十四日溃肺，二十一日心脉逆流而亡。原身便是这样，睁着眼，说不出话，看着自己一点点烂掉。
可如今，药还在碗里。
心头三字再度浮现：救一人。
她垂眸，指尖轻颤，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自指腹渗出，顺着地面游走，攀上碗底。刹那间，药液翻腾，一股无形之力将毒质抽离，凝成一条细小黑蛇，盘在碗沿，蛇眼猩红。
她缓缓抬眼，声音平静：“我手抖，嬷嬷……你来喂我。”
陈嬷嬷一怔，随即点头，端起碗走近床榻。
林郁禾不动，只看着她。
陈嬷嬷俯身，勺子刚递到唇边，林郁禾忽然抬手，指尖轻点碗沿。
那黑蛇骤然弹起，直扑陈嬷嬷面门。
“啊——！”陈嬷嬷惊叫，碗摔在地上，药液泼洒，腐蚀得地面冒起白烟。她踉跄后退，撞翻凳子，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林郁禾这才缓缓坐起，素裙垂地，发丝散落肩头，灰眸如雾中寒潭。
“这药里加了什么，嬷嬷可知道？”
陈嬷嬷抖得厉害，喉咙里发出咯咯声，终于跪下：“是……是谢大人命我送来的！三日一剂，不得中断！娘娘饶命，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林郁禾不语，只看着那摊毒液缓缓渗入地缝。
心头暖流忽起，如春泉涌脉，顺着经络游走四肢。她指尖微光一闪，一缕法力回归丹田。
九重法力，一重已复。
她终于信了那系统所言——救人逆命，功德成引。
她缓缓起身，赤足踩在冰冷地砖上，走到陈嬷嬷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你回去告诉谢危楼。”她声音轻，却字字如钉，“就说，我林郁禾，活过来了。”
陈嬷嬷浑身一颤，抬头看她，忽觉眼前女子与往日不同。那眉目依旧清冷，肤色如雪，可那双灰眸里，再无痴怨，只剩一片沉静如渊。
她忽然想起宫中传言——冷宫弃妃，曾是先帝最宠的美人，为君疯魔，自焚于雪夜。可眼前这人，不像疯的，倒像……醒的。
她磕了个头，连滚爬出屋外，门被风猛地合上，烛火再晃。
林郁禾立于屋中，指尖轻抚耳坠，青玉微烫。
谢危楼……前世她是仙门至高，他是座下童子，资质平庸，求道不得，竟盗宝叛逃，堕入魔道。被逐那日，他以半身魔骨篡她命格，设下替死之局，让她在天劫中魂飞魄散，好夺她仙基。
如今他转世为权臣，执掌大胤命格锁链，以人间为炉，炼命为药。
而她，竟成了他亲手安排的祭品。
她冷笑一声，转身走向角落的铜镜。
镜面斑驳，映出她半张脸。她抬手，指尖划过镜面，一道金光闪过，镜中倒影忽然扭曲，显出另一幕景象——陈嬷嬷正跪在一座府邸门前，玄袍男子立于廊下，右眼覆黑缎，袖中玉匕微露。
谢危楼。
她凝神，只见镜中谢危楼低头看着陈嬷嬷，片刻后，抬手轻抚右眼，黑缎下似有纹路蠕动。他声音极冷：“她喝了？”
陈嬷嬷颤抖：“没……没喝！那药……那药自己动了！奴婢见蛇从碗里飞出，扑向奴婢！”
谢危楼沉默。
风掠过庭院，吹动他袍角，空气中隐隐泛起一丝焦香，似旧日焚香。
他忽然抬眼，目光似穿透镜面，直刺冷宫。
林郁禾心头一震，镜面瞬间碎裂，金光溃散。
她退后半步，指尖发凉。
他察觉了。
这具身体虽弱，但她动用法力时，青玉坠会引动残魂共鸣，而谢危楼，曾是她座下童子，对这气息太过熟悉。
她必须小心。
正思忖间，心口忽如烈火灼烧，一股剧痛自丹田炸开，蔓延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扶住墙，冷汗瞬间浸透衣背。
【心劫倒计时：七日。若七日内无善果，则降心劫——旧伤自燃，痛如渡劫。】
系统无声，可那痛楚真实得如同天雷再降。
她咬牙撑住，指尖掐入掌心，血珠渗出，滴落在地，竟在青砖上烧出一个小孔。
七日……她必须再救一人。
可这冷宫孤绝，宫人避如瘟疫，谁是她能救的“一人”？
她闭眼，神识微放，顺着冷宫气脉探去。
东侧墙根，一名小宫女蜷缩在柴房，手捧破碗，正喂一只跛脚黑猫。猫瘦得皮包骨，眼眶溃烂，小宫女抹着眼泪，低声说：“别怕，我偷了药，明日再给你涂。”
林郁禾睁眼。
那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脸上有鞭痕，却仍护着这将死之猫。
若猫死，小宫女必被责罚，甚至活不过这个月。
可救猫，算不算“扭转关键因果”？
她指尖微动，青玉坠忽亮。
心头三字浮现：救一人。
她明白了——系统所指，非人非命，而是因果之线。猫若死，小宫女便沦为弃奴，命格坠入死局；若活，则一线生机可延。
她抬手，指尖凝出一缕金光，顺着墙缝渗出，落入柴房。
金光绕猫三圈，溃烂处结痂，呼吸渐稳。
小宫女瞪大眼，抱着猫愣住。
林郁禾收回手，心头暖流再起。
第二道功德，成。
她刚要松一口气，心口剧痛再袭，比先前更烈。她跪倒在地，冷汗如雨，手指抠进砖缝。
【心劫倒计时：六日。】
她喘息着，抬眼望向窗外。
夜色如墨，冷宫上空，一道命格锁链虚影横贯天际，由南向北，直指皇宫深处。
那是谢危楼布下的命网，操控百官，牵制帝王，而她，正位于锁链最末端，如一枚死子。
可她指尖微光未散。
第一重法力已复，第二道功德已积。
她缓缓站起，抹去唇边血迹，走向门边。
门外风雪未停。
她推门而出，赤足踩上雪地，足印一路延伸，未被风雪掩盖。
远处宫墙之上，一道玄袍身影立于飞檐，右眼黑缎无风自动，玉匕在袖中轻鸣。
林郁禾抬头，与那目光遥遥相对。
她抬手，指尖轻点眉心，一道金光自额间射出，直破夜空。
命格锁链微微震颤。
谢危楼站在高处，右手缓缓抬起，抚上右眼。
焦香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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