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殿内，灯火煌煌，亮如白昼。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舞姬水袖翻飞，身姿曼妙，试图用这浮华的热闹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紧张。金杯玉盏，珍馐美馔，铺满了每一张案几。赴宴的臣工宗亲们衣冠楚楚，言笑晏晏，推杯换盏间，眼神却都控制不住地往御座下首那个位置飘。
姜月坐在那里。
一身陛下亲赐的正红宫装，金线绣出的凤凰于飞图案在灯下流光溢彩，几乎灼痛人眼。她乌发堆云，妆容精致，眉心那点描金的朱砂痣艳得夺目。她微微垂着眼睫，小口啜饮着杯中琥珀色的琼浆，姿态温顺得无可挑剔，像一尊被精心妆点后呈上的祭品。
可偶尔抬眸间，那眼波流转，飞快掠过满殿人影，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机敏，像林间小兽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潜在的陷阱。
御座之上，丁程鑫玄衣纁裳，冕旒垂落，遮住了半张神情。他姿态慵懒地倚着龙头扶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似乎在欣赏歌舞，又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那目光，偶尔落在下首那抹鲜红上时，会变得幽深难测，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耐心和玩味。
新科状元柳云舟坐在离御座稍远的席位上，青衫依旧，背脊挺直，目光却时不时担忧地望向姜月的方向，面前的酒馔几乎未动。
敌国太子宇文曜摇着折扇，笑得风流倜傥，与身旁一位大周官员低声谈笑，眼神却像滑腻的蛇，在舞姬、官员、以及姜月身上逡巡。
冷面将军卫珩独自坐在武将一列，自斟自饮，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场却让试图上来敬酒的同僚望而却步。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殿门和窗户的位置，如同本能地在计算着布防和撤离路线。
酒过三巡，宴席间的气氛似乎松弛了些许。
就在这时，丁程鑫忽然抬手。
乐声与歌舞戛然而止。
满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焦于御座。
他并未看众人，只是侧头，对身旁侍立的大太监曹如意低声吩咐了一句。
曹如意躬身领命，尖细的嗓音唱喏
曹如意“陛下有旨，近日得天竺异宝‘赤炎璃’，光艳非凡，特赐予姜娘娘，以增华彩！”
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件被红绸覆盖的物件快步上前，置于殿中。
红绸掀开——
刹那间，炽烈如血、又璀璨夺目的红光迸射而出，几乎照亮了半个殿堂！那竟是一尊半人高的红珊瑚树，通体赤红，晶莹剔透，枝杈虬结蔓延，在灯下流转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华，美得惊心动魄，也珍贵得令人窒息。
“嘶——”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灼热，夹杂着羡慕、嫉妒、惊叹。
丁程鑫终于将目光投向姜月，唇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
丁程鑫“爱妃，可还喜欢？”
姜月起身，盈盈拜倒，声音柔顺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姜月“臣妾谢陛下厚赏。此宝光华万丈，臣妾……惶恐，只怕配不上如此天物。”
丁程鑫“朕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丁程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丁程鑫“起来，近前些看。”
姜月依言起身，垂着眼，一步步走向那株散发着灼灼红光、也吸引着所有目光的珊瑚树。
她能感觉到无数视线黏在自己背上，有探究，有同情，有冷漠。她能感觉到御座上那道目光，如同实质，寸寸刮过她的肌肤。
就在她走到珊瑚树前，伸出指尖，似乎要去触碰那瑰丽枝桠的瞬间——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可闻的脆响！
珊瑚树最顶端、那根最纤细、最莹润的枝杈，毫无征兆地，断裂开来，直直坠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那截断裂的赤红珊瑚，像一滴凝固的血泪，朝着金砖地面摔去——这若是砸实了，这株举世罕见的珍宝便算是毁了！而御前失仪，损毁御赐之物，更是天大的罪过！
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只见姜月像是被惊吓到，足下微微一崴，身子向前一个踉跄，看似要摔倒，广袖随着她的动作如流云般拂过地面——
恰恰好，在那截珊瑚即将触地的刹那，用袖袍将其轻轻兜住。
动作行云流水，惊险万分，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恰到好处的巧合。
她稳住身形，手里捧着那截断枝，抬起头来看向御座，脸色苍白，眼圈微红，像是吓坏了，声音带着颤儿，又软又糯，还夹杂着一丝委屈的后怕
姜月“陛下……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它……它突然就……”
她咬着唇，眼睫上似乎沾了细碎的水光，欲坠不坠，我见犹怜。
整个华阳殿，落针可闻。
谁都知道那珊瑚枝断得诡异，谁都知道陛下此举必有深意。可看着她那副受惊小兽般慌乱无措、又侥幸未酿成大祸的可怜模样，一时竟无人能出声指责。
连御座上的丁程鑫，敲击桌面的手指都顿住了。
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似乎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化解。那副楚楚可怜的情态，比他预想中直接的惊慌失措或强作镇定，要……有趣得多。
他沉默地盯着她，目光锐利，像是在重新评估着什么。
殿内气氛僵持，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就在这时——
柳云舟“陛下！”
柳云舟突然离席而出，跪倒在地，声音清朗却难掩急切
柳云舟“陛下明鉴！姜娘娘绝非有意！此乃天物有灵，或是……或是殿内人多气暖，珊瑚质性脆弱所致！万望陛下恕罪！”
他这话说得急切，甚至有些逾越，将那“意外”的缘由隐隐指向了陛下设宴本身。
丁程鑫的目光终于从姜月身上移开，冷冷地扫向跪在地上的状元郎。
丁程鑫“柳爱卿”
他语调平平
丁程鑫“倒是怜香惜玉。”
柳云舟伏身下去，背脊却依旧挺直
柳云舟“臣……就事论事！”
丁程鑫“哦？”
丁程鑫尾音微扬，听不出情绪。
另一声轻笑响起。
是宇文曜。他摇着扇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宇文曜“柳状元此言差矣。本宫看来，明明是姜娘娘反应迅捷，身手不凡，方才保住了这异宝未致损毁。该赏才对，何来罪过？陛下，您说是不是？”他巧妙地把“失仪”扭成了“救宝”，言语间却带着一股拱火的轻佻。
丁程鑫没理会他，目光又落回姜月脸上。
姜月依旧捧着那截断枝，怯生生地站着，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是等待最终审判的小动物。
良久。
丁程鑫忽然低笑了一声。
丁程鑫“都起来吧。”
他挥了挥手，语气竟似缓和了些许，只是那眼底的幽深更重了几分。
丁程鑫“不过一玩物罢了，碎了也就碎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凝滞压力从未存在过
丁程鑫“爱妃受惊了。曹如意，将东西收起来。”
曹如意“是。”
曹如意连忙上前，小心地从姜月手中接过那截断枝。
姜月暗暗松了半口气，敛衽谢恩
姜月“谢陛下隆恩。”
声音依旧软糯，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
她退回自己的席位，垂眸坐下，指尖在袖中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方才那瞬间极致速度的紧绷。
殿内乐声再起，歌舞继续。
仿佛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经此一遭，宴席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那浮于表面的热闹再也掩盖不住底下的暗流汹涌。
姜月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御座上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更长了，带着一种更加浓厚的、被挑起了兴味的探究和审视。
像猛兽发现了猎物并非想象中那般温顺无知，反而露出了些许有趣的爪牙。
她低眉顺眼，小口吃着宫女布来的菜，却味同嚼蜡。
她知道，试探结束了。
下一波，恐怕就不会是这么“温和”的手段了。
她袖中的手轻轻握紧，那枚玄铁令牌冰冷的触感传来。
宴，才刚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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