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他举行了葬礼,我丢弃了遗物,我接受了诊断,我习惯了静默。
我做到了所有理智要求我做到的一切。
唯独,没能杀死那份喜欢。
它像一个幽灵,在我以为安全的每一个寂静时刻,归来.」
毕业典礼结束了。
红色的毕业证书拿在手里,有一种不真实的轻飘飘的重量。教室里空了一大半,桌椅凌乱,地上散落着废弃的试卷和彩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狂欢后的萧索。
同学们互相拥抱着,说着或真诚或敷衍的“保持联系”,然后三三两两地离开。
我收拾好最后一点东西,背上书包,走向门口。
就在门口,几乎是同时,我和他从不同的方向,走到了同一个交汇点。
我们同时停住了脚步。
必须有一个人先走。这一次,是他。
还是他。
他微微侧身,让出了通道,目光平静地看向我,像是在执行一个最普通的社交礼仪。
那一刻,时间没有凝固,也没有拉长。它正常地流逝着。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我曾在自己的故事里无数次描摹的眼睛,冷静,清澈,像两潭深不见底却毫无波澜的寒水。
我以为我已经筑起了足够高的堤坝,我以为我的心湖已经彻底干涸。
我错了。
就在目光接触的那零点几秒,就在他微微侧身让出的那个狭小空间里,那个我以为早已被埋葬、被分解、被遗忘的幽灵,猛地从坟墓深处坐了起来!
它不是海啸,不是狂风。它更安静,更顽固,更不容置疑。
它只是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心悸。
像一根早已埋入心脏最深处的、冰冷的针,被他的目光瞬间激活,发出持续而稳定的、微弱的刺痛。
不激烈,不致命。
却无比真实。
无法忽略。
我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让行,然后迈步,从他让出的空间里走了过去。
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我的背影一定很平稳,我的步伐一定很正常。
但我知道,我输了。
我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告别,所有的葬礼,在那幽灵坐起的瞬间,土崩瓦解,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我从未真正将他下葬。
我只是把关于他的一切,连同那个疯狂喜欢着他的我自己,一起打包装箱,沉入了内心最深的海沟。
我以为那样就够了,看不见,就等于不存在。
可只要他一个眼神,一次靠近,哪怕只是一次偶然的交汇,就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易地撬开了那沉箱的锁。
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那份喜欢,在绝对的黑暗和静默中,以一种更顽固、更本质的方式,存活了下来。
走在放学回家,也许是最后一次共同走过的路上,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升起扭曲的热浪。
我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我无法欺骗自己了。
是的。
我还喜欢他。
与他的态度无关,与有没有结果无关,与所有理智的分析和判决都无关。
这份喜欢,成了我自身的一部分。像呼吸,像心跳,成了某种接近本能的、无法剥离的东西。
它不再是指向他的、渴望回应的箭。
它只是一道留在我身上的、永远无法愈合的、安静的伤口。
一道,以他为形状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