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软泥,瘫在冰冷的地毯上。屏幕熄灭后的死寂,比之前的任何声响都更令人窒息。指尖还残留着那块翘起地毯边缘的粗糙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被瞬间窥破的冰冷恐惧。
他们看到了。他们一直都在看。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自以为隐蔽的动作,都赤裸地暴露在那无所不在的注视下。希望不是火星,是错觉,是陷阱边缘故意露出的一线光,引诱他挣扎,然后更彻底地碾碎他。
婚礼。巴厘岛。七个人。
这些词汇不再是荒谬的宣告,而是正在逼近的、冰冷的现实铁壁。
他闭上眼,连呼吸都变得轻浅,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就能躲开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
时间在绝对的静默中黏稠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暗门再次滑开。
没有脚步声。只有衣物摩擦的细微窸窣声。
一件东西被轻轻放在了他身边的地上,很近,几乎挨着他的手臂。然后,暗门合拢。
来人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停留一秒。
张真源没有立刻睁眼。他等待着,等待着下一次的“投喂”,或者下一次的“戏弄”。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身边那样东西,散发着极其微弱的、陌生的存在感。
最终,他还是缓缓掀开了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地落在近处的地毯纹理上,然后,一点点聚焦。
躺在他手边的,不是食物,不是水。
是一本厚厚的、硬壳封面的书。封面是深邃的蓝色,没有书名,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烫金的、繁复缠绕的荆棘花纹,中央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冰冷的蓝色宝石。
像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咒语书,或者一件来自异世界的艺术品。
与这个现代化、极简到冷酷的囚笼格格不入。
谁放的?马嘉祺?丁程鑫?还是……别人?这是什么意思?新的把戏?用一本莫名其妙的书来继续瓦解他的意志?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烫金的荆棘上,它们扭曲盘旋,仿佛有生命般,要刺入观看者的眼睛。那颗蓝色的宝石,反射着头顶苍白的光线,闪烁着冰冷莫测的光泽。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警惕,伸出手指,碰了碰那硬质的封面。
冰凉。光滑。
指尖沿着荆棘的纹路滑动,最后停在那颗凸起的宝石上。宝石镶嵌得很牢固,触感坚硬冰冷。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指尖微微用力,抠了一下。
宝石纹丝不动。
不是按钮,不是机关。就只是一颗装饰。
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的情绪掠过心底。
他收回手,不再看那本书。将它视为又一件来自他们的、无法理解的“馈赠”或“试探”,置之不理。
他重新蜷缩起来,将脸转向另一边,背对着那本突然出现的、诡异的书。
时间继续流逝。
送餐的人来了又走,依旧沉默。食物放在门口,他没有去动。
那本书就安静地躺在他身后不远处,像一个沉默的、拥有自己生命的观察者。
房间里的光线开始模拟日落,色调逐渐变暖,变暗。
在一片昏黄的光晕中,张真源终于无法忍受那本书带来的、无形的牵引力。它像一个谜团,一个变量,打破了这段时间以来彻底绝望的死寂。
他猛地翻过身,再次看向那本书。
幽蓝的封面在暖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那颗宝石也黯淡了些许。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触碰,而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烦躁,猛地将书掀开!
硬壳封面撞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书页散开。
不是印刷的文字。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写满了整页的……字迹。
各种各样的字迹。有的凌厉张扬,有的工整清晰,有的带着少年人的跳脱,有的则沉稳克制。
但内容却惊人地指向同一个核心——
「3月14日。他今天看了那个私生七次。我不喜欢。」
「4月22日。彩排时推他的那个伴舞,处理掉了。」
「5月8日。热搜第三,说他唱歌走音。撤了。发帖的ID查到了。」
「6月19日。他夸了那家店的草莓蛋糕。买下来。」
「7月3日。他说想去海边。记下。巴厘岛不错。」
「8月11日。又有人给他塞房卡。手断了。」
「9月5日。他消失了。找。翻遍每一寸地方也要找回来。」
「9月28日。找到了。不会再放手。」
「10月3日。婚礼场地已定。」
「10月5日。他的尺寸,婚纱要改。」
「10月7日。……」
一页页,一行行,一字字。
像一本黑暗的编年史,记录着“爱”的轨迹。监视,控制,清除障碍,满足欲望,追踪,捕获,以及……最终极的占有。
每一个日期,每一个事件,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他过往那些模糊的、未曾深想的细节,一一剖开,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狰狞可怖的真相。
原来那些“巧合”,那些“幸运”,那些“保护”……背后是这样的手脚。
原来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任何自由呼吸的空气。
原来这场囚禁,早有伏笔,漫长到贯穿了他几乎所有的“光鲜”岁月。
他的手抖得厉害,纸页在指尖哗哗作响。胃里翻江倒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棉质家居服。
他疯狂地向后翻页,纸张割痛了手指。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逼近那个所谓的“结局”。
直到最后一页。
空白的纸页上,只有一行墨迹淋漓、几乎是用力刻划上去的字,属于马嘉祺的笔迹,带着一种最终落定的、疯狂的确信:
「Names joined. Never to part.」(名字将连在一起。永不分离。)
“呃——”
一声极度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干呕声终于冲破禁锢。
张真源猛地捂住嘴,另一只手死死按着剧烈痉挛的胃部,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毯上,浑身颤栗不止。
那本书摊开在他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无数只黑色的蚂蚁,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视网膜,他的神经,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这不是书。
这是他们的狩猎日记。
是爱的证明。
也是罪的供状。
而他,是那个被精心标记、追踪、最终捕获囚禁,即将被永久署名为共同所有的……
猎物。
冰冷的绝望,不再是海水,而是凝固的水泥,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瞬间封死了所有缝隙。
他瘫在那些写满偏执爱语的纸页旁,连颤抖的力气都失去了。
眼底是一片彻底的、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