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夕比平时提前十分钟到达教室。令她意外的是，陈晨已经坐在位置上，正低头专注地写着什么。
“早。”他抬头打招呼，笑容比晨光还明朗几分，“昨天的事，再次道歉。”
林夕点点头，没说什么，安静地坐下整理课本。眼角的余光瞥见陈晨在做的竟是一道高等数学题，难度远超高中范围。
“拉格朗日乘数法。”林夕突然开口，“你第二步设错条件了。”
陈晨惊讶地转头看她：“你学过微积分？”
“自学过一点。”林夕简短回答，拿出自己的习题集开始做題，明显不愿继续交谈。
陈晨摸摸鼻子，不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眼中闪过欣赏的光芒。他重新审视那道题，果然发现了错误。
早读铃声响起，苏安安踩着点冲进教室，发梢还带着水汽，显然是刚洗过脸。
“差点睡过头！”她气喘吁吁地瘫在座位上，转头对林夕灿烂一笑，“夕夕，今天放学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
林夕被那声自然而然的“夕夕”叫得一愣，轻轻点头：“记得。”
前排几个女生交换了惊讶的眼神——苏安安是班上人缘最好的女孩，但如此主动亲近新同学还是头一遭。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个冷若冰霜的转学生居然没有拒绝。
课间操时间，队伍按身高排列，林夕恰好站在苏安安后面。做伸展运动时，她注意到苏安安动作有些僵硬，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你还好吗？”林夕低声问，“昨天的事后遗症？”
苏安安勉强笑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但林夕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当队伍开始跑步时，她故意放慢脚步跟在苏安安身边。果然，不到半圈，苏安安的呼吸就开始急促起来，脸色也逐渐发白。
“停下，你别跑了。”林夕拉住她的手臂，对体育老师喊道，“老师，苏安安身体不适！”
体育老师赶紧跑来，看到苏安安的状态后皱起眉头：“快去旁边休息。要不要去医务室？”
苏安安摆摆手想说不用，但林夕已经果断地扶住她：“我送她去。”
在去医务室的路上，苏安安靠在林夕肩上，小声说：“其实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
“哮喘发作不是小事。”林夕语气严肃，“你明明还不舒服，为什么不请假？”
苏安安苦笑：“今天要排练嘛，不想耽误。”
林夕抿紧嘴唇，没再说什么，但扶着苏安安的手更稳了些。
医务室里，校医给苏安安做了检查，确认无大碍后让她休息一会儿。林夕去倒了温水回来，看见苏安安正盯着手机屏幕傻笑。
“陈晨发的短信，”她把屏幕转向林夕，“问你是不是又救了我一次。”
林夕瞥了一眼，聊天记录里陈晨连发三条询问情况，语气焦急。
“他很关心你。”林夕陈述事实。
苏安安笑起来：“晨哥就像我亲哥一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总把我当需要照顾的小妹妹，烦死了。”语气里却带着亲昵的抱怨。
林夕垂下眼睛，没接话。
放学后，音乐教室里，苏安安迫不及待地拉林夕到钢琴前。
“我选了这首《River Flows in You》，简单但很好听，适合四手联弹。”她翻开琴谱，眼睛亮晶晶的，“你弹高音部，我弹低音部，怎么样？”
林夕看着琴谱，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节奏。她已经很久没碰钢琴了——从父亲出事那天起，家里那架斯坦威就被罩上白布，再没人弹过。
“先试一遍吧。”苏安安不等她回答，已经开始弹前奏。流畅的音符从她指尖流淌出来，充满感情。
林夕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琴键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然后肌肉记忆接管了一切。她的手指自动找到该去的位置，与苏安安的旋律完美融合。
两人第一次合奏就意外地默契。苏安安的演奏热情奔放，林夕的风格则冷静克制，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交织在一起，竟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太棒了！”一曲终了，苏安安兴奋地抓住林夕的手，“你绝对专业水平！还说很久没弹了，骗人！”
林夕轻轻抽回手：“以前学过，后来停了。”
“为什么停？你弹得这么好！”
林夕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没心情弹了。”
苏安安敏锐地察觉到话题敏感，立刻转移方向：“那我们再来一遍？我觉得第二段可以稍微慢一点，情感会更丰富...”
练习进行了一个小时，两人渐入佳境。苏安安是个热情但不专制的指导者，总是用商量的语气提出建议。林夕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放松下来，甚至偶尔会回应苏安安的音乐玩笑。
“休息一下吧，”苏安安伸了个懒腰，“我快渴死了，去买饮料，你要什么？”
“水就好，谢谢。”
苏安安蹦蹦跳跳地离开后，林夕独自坐在琴凳上。鬼使神差地，她开始弹奏德彪西的《月光》——父亲最爱的曲子。
音乐声中，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急诊室的电话响起，父亲匆忙离开的背影，然后是凌晨的电话铃声和母亲崩溃的哭声...医疗事故，患者死亡，调查，停职...一连串的字眼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一切。
“你弹得真好。”门口传来陈晨的声音。
林夕猛地停下，手指还压在琴键上：“你怎么来了？”
“给两位辛苦的演奏家送补给。”陈晨举起手中的袋子，“安安说买水去了半天没回，我就去找她，结果发现她在小卖部门口跟人聊得忘乎所以。”
果然，苏安安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哎呀，碰到广播站的同学嘛...咦，晨哥你已经到啦？”
三人坐在音乐教室的地板上分享饮料和零食。苏安安叽叽喳喳地说着排练趣事，陈晨适时插话调侃，林夕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逗得微微勾起嘴角。
“对了，文化节我们班咖啡厅需要设计海报，林夕你能不能帮忙？”陈晨突然问道，“听说你美术很好。”
林夕惊讶：“你怎么知道？”
陈晨眨眨眼：“班主任说的。你转学档案里写着曾获全国青少年绘画大赛一等奖。”
苏安安夸张地“哇”了一声：“夕夕你也太全能了吧！学习好、会急救、钢琴弹得棒、还会画画！还给不给我们凡人活路了？”
林夕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业余爱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苏安安拍手，“海报交给你了！我和晨哥负责其他准备工作。”
林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拒绝苏安安的请求。
练习结束后，三人一起走出校门。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苏安安走在中间，一手挽一个，哼着刚练的曲子。
“对了，明天周末，我们要去文化广场做市场调研，看看其他咖啡馆怎么经营的。”陈晨看似随意地说，“林夕你也一起来吧？正好可以找点海报设计灵感。”
苏安安立刻附和：“对对对！三个人更有意思！”
林夕犹豫了。周末她通常更愿意独处看书。
“那家新开的网红咖啡馆有限定款抹茶蛋糕...”陈晨状似无意地补充道。
林夕的眼睛几不可见地亮了一下。她最喜欢抹茶口味。
“好吧。”她轻声答应。
陈晨得逞地笑了，与苏安安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分别后，林夕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晨发来的消息： “明天十点文化广场见？我知道那家咖啡馆什么时候人最少。”
林夕盯着消息看了几秒，回复：“好。”
几乎是立刻，又一条消息蹦出来： “PS：今天听你弹琴，很震撼。”
林夕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锁上手机屏幕，抬头看向晚霞满天的远方。
回到家，她罕见地没有立即开始学习，而是打开速写本，画下了今天音乐教室的场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钢琴上，两个女孩并肩坐在琴凳上，四手联弹。
画到苏安安的侧脸时，她特意强调了那双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而画到自己在画中的倒影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给那个模糊的身影加上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时手机又响了一声，是苏安安发来的自拍照——她做着鬼脸，背景是堆满毛绒玩具的房间： “今天超开心！晚安啦夕夕～明天见！(￣▽￣)~*”
林夕保存了照片，回复了人生中第一个晚安表情包。
夜深了，林夕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点滴。她原本计划在梧桐高中保持低调，独来独往直到毕业。但现在，两个热情洋溢的人不由分说地闯进她的生活，打乱了一切计划。
更奇怪的是，她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排斥这种改变。
另一边，陈晨正在与苏安安视频通话。 “你觉得她开始接受我们了吗？”屏幕那头的苏安安抱着枕头问。
“至少不像一开始那么冷了。”陈晨擦着头发，“她今天居然对我笑了两次。” “哇！进展神速！我们冰山美人居然对你笑了？”苏安安夸张地惊呼，“晨哥魅力无限啊！”
“别瞎说。”陈晨耳尖微红，“我只是觉得她可能需要朋友。” “得了吧，你就是对人家有意思。”苏安安撇嘴，“不过我批准了！夕夕比那些整天围着你转的女生强多了！”
“睡觉了，明天见。”陈晨果断结束话题，挂掉视频后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个转学生确实与众不同——聪明冷静，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却又在某些方面意外单纯。比如今天提到抹茶蛋糕时瞬间发亮的眼睛。
陈晨拿起床头的数学竞赛题集，发现书中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他今天做错的那道题的正确解法，字迹清瘦有力——显然是林夕趁他不注意时放的。
他看着那张纸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看似冰冷的转学生，或许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细腻温暖。
而此刻的林夕，正站在窗前望着城市的夜景。手机里放着苏安安推荐的曲子，旋律轻快动人。
她感到心里某种冰封已久的东西正在悄然融化，那种感觉既令人害怕，又莫名期待。
周日的约会，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抵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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