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静默的听众

【静默的听众】

监测中心陷入了几秒钟的死寂，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衬托着这诡异的安静。莱恩张着嘴，目光在洛伊克平静无波的脸和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回声”信号之间来回移动，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和“是不是静默遗民特有的幻觉？”的困惑。

艾莉西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研究员，需要的是证据和逻辑，而不是被耸人听闻的言论带偏。“和你说话？”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走向主控制台，“洛伊克，你能具体描述一下吗？是什么样的‘话’？语言？图像？还是……某种感觉？”

洛伊克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仿佛在凝视着某个超越物理屏幕的维度。他微微偏头，像是在仔细聆听，银白的发丝在监测室的冷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不是语言。不是图像。”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艾莉西亚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极细微的……不确定，或者说，是寻找合适词汇的困难。“是……结构。一种共鸣。它像是一把钥匙，在尝试转动我意识里……某个很久没有使用的锁。”

他抬起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虚划，模仿着某种复杂的轨迹。“它的脉冲模式，和静默区基础规则的某种底层频率……有残缺的对应。但又不完全一样。里面夹杂了……别的东西。混沌的涟漪，还有……像是伤痕的波动。”他放下手，淡色的瞳孔终于聚焦到艾莉西亚身上，“它在询问。关于‘位置’，关于‘稳定性’。”

“位置？稳定性？”莱恩忍不住插嘴，职业习惯让他立刻思考技术层面，“难道是某种定位信号？或者是在探测我们的能量场稳定度？”

洛伊克缓缓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不是空间的位置。是……存在的位置。在规则交织的网络中的……坐标。它在问：‘这里，是否稳固？是否可以……连接？’”

艾莉西亚感到一阵寒意。洛伊克的描述虽然抽象，却与她刚才那种“信号带有指向性”的直觉不谋而合。这不再是背景噪音，这是一个主动的、智能的探询！她立刻对莱恩说：“调出信号出现前后，低语回廊及周边所有能量传感器的数据，包括次声波、引力微扰、甚至环境温度变化，所有参数！重点比对洛伊克提到的‘静默底层频率’和已知的混沌能量特征谱！”

“已经在做了！”莱恩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多个分析窗口弹了出来。数据流飞速滚动，复杂的图表不断生成。几分钟后，他猛地停下手，指着其中一个叠加分析图，声音带着震惊：“看这里！信号每次脉冲的起始相位，都伴随着一次极其微弱的、几乎被背景噪音掩盖的静默规则共振！而脉冲的衰减尾部，则叠加了特定模式的混沌能量谐波！洛伊克说的是对的！这信号是……是杂交的！它同时携带了静默和混沌两种规则的特征！”

这个发现让监测中心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一个同时包含静默与混沌特性的智能信号？这完全超出了现有理论框架！大融合后，两种规则是共存的，但像这样精巧地“编织”在一起，形成可传递信息的载体，闻所未闻！

“它能和洛伊克‘对话’，是因为洛伊克的意识结构本身就源于静默区，同时又在大融合后适应了混沌环境，所以他成了唯一的‘接收器’？”艾莉西亚推测着，目光锐利地看向洛伊克，“洛伊克，你能……回应它吗？哪怕只是最简单的确认接收？”

洛伊克沉默了片刻，再次将注意力投向那片无形的能量场。他闭上眼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在集中精神。监测屏幕上的“回声”信号依旧按固定节奏闪烁着，没有任何明显变化。

过了将近一分钟，洛伊克才重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很难。我的……‘声音’，很微弱。像隔着厚重的墙壁呼喊。但我尝试发送了……‘收到’的意念。用静默的稳定结构作为载体，包裹了……一丝代表‘存在’的混沌波动。”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莱恩惊呼起来：“信号强度！刚刚有一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强度跃升！持续时间0.3秒，然后又恢复了原状！不是脉冲本身变强，是基础能量水平抬升了一点点！老天……它真的‘听’到了？！”

艾莉西亚的心脏怦怦直跳。这不是幻觉，不是巧合！这是一次真实的、跨越未知维度的接触！而钥匙，竟然掌握在一位静默遗民手中。

“立刻将此事标记为最高优先级，加密上报给馆长和林薇女士……不，直接请示我舅舅陈星首席。”艾莉西亚迅速下令，她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超她的权限范围。“莱恩，持续监控信号所有参数，任何细微变化都要记录。洛伊克……”她转向静默遗民，语气变得郑重，“你需要休息，但可能很快需要你再次尝试沟通。你能描述一下，尝试‘对话’时对你的消耗吗？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洛伊克微微侧头，似乎在仔细感受自身状态。“消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方程。需要集中精神。感觉……”他停顿了一下，寻找着词汇，最终用一个让艾莉西亚意想不到的词说道：“……熟悉。又陌生。像听到了……故乡的方言，但讲述的是……完全陌生的故事。”

故乡的方言，陌生的故事。艾莉西亚品味着这句话，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这个“回声”，会不会是某个更早时期、甚至早于第七彼岸的、同样经历过静默与混沌融合的文明，所留下的某种……自动信标？或者是某个迷失在规则夹缝中的意识体，在试图寻找同类？

无论是什么，特塔瓦市平静的“回声纪元”，似乎正迎来它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外来者”。而这个“外来者”的第一个听众，是这座城市里最沉默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