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岗亭门上贴着公司的标志：一个圆，里面三道曲线交错，像被设计过的风口。手写着一行字，草草：“设备维护，勿入。”

“地图上没这个。”我说。

“版本更新。”402711淡淡地说，“每次新人考核，都会给你一点惊喜。你看——”

他指给我看门框内侧的一小片红漆，是公司内部使用的“隐匿标记”，在游戏里属于剧情关。它一般用来标识“内部走线”的位置，意味着这条路不是为玩家准备的。

我把“定位针”插进门框旁边的缝里。它微微震了一下，绿灯亮起，像是一个生物被唤醒的一瞬。我抬头。岗亭斜上方的檐角挂着一根风铃，风不起，铃也不响，里面却有一点黑黑的阴影。

这时，广播在我们耳朵里响起：“E级小队三号，定位成功，准备撤离。提示：本区域风向即将转变，请在三十秒内到达撤离点。请勿带走非任务物品。请勿擅自打开封存区域。”

“撤离点在哪？”245781问。

“刚才那个窄缝。”110233已经转身，脚步无声，但速度很快。

我们奔回去。撤离的红绳门像溢出来的血线，远远地挂在黑暗里。我的腿在跑，胃还在想呕。我听见背后有“沙沙”的声音，像有人用粗糙的布擦墙。

“别停。”402711说。

跑到门口的时候，红门忽然小了一圈，像是有人在我们背后拽了一把。我第一脚踏进去的时候，有一种被骨头直接扯动的痛，像是把指甲根拔出来的那种，却发生在全身每一个关节上。屏幕白了一瞬，但不是屏幕，是真正的白，白得像是把世界的细节一脚踢开。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发出的是动物的声音。

我们一起跌回培训间。灯仍然在头顶闪了两下，又稳定，像是那么久了，它终于想出如何与我们的存在共处。地面上多了四个湿脚印，溅出来的泥像被人泼了一脸。我靠在墙上，不顾形象地干呕，吐不出什么，只把肺翻来覆去地翻。

“恭喜完成新人考核。”女声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磨得太久的石子，“工号245781、110233、402711、310619，奖励已发放至账户。提醒：装备维护费将扣除。请勿在宿舍吐。”

“奖励多少？”245781艰难地喘，“我……我觉得我能吃十个幸运茶蛋。”

“别吃那个。”402711说，“上次吃了一个，一星期没睡好，晚上梦见有人拿你的工号和你说话。”

“我是你队友。”我下意识接了句，又立刻闭嘴，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干净。

“你还笑得出来。”110233把护目镜摘了，露出一双出奇清明的眼睛，像山泉水，“不错。”

我擦了擦嘴角的唾沫，“笑是肌肉记忆。”

“你刚才不打开那个盒子……”402711随口问，“为什么？”

“有些东西放在哪里是给贯彻某种‘真实感’准备的。”我说，“公司需要你把恐惧做成物件，让你能消费它，能分辨惊吓种类。你打开了，你就入了它的分类。我们现在不需要更多分类。”

“你以前干什么的？”245781问。

“打游戏。”我说。

他“哦”了一声，羡慕却又不解的“哦”，仿佛那是一段悠闲而且无用的历史。我没有解释。我知道解释会让他产生“可以靠经验”的错觉——经验有用，但不是救命的。救命的是你每天都把经验归零的耐心，再勉强地把它一段一段拾起来。

我们被带到装备维护室，四个格子，四台机器，像给宠物洗澡的工作台。我的手电被放在机器下，屏幕上显示：电池损耗45%，光源偏差16%，镜片污渍超标。下面两行小字：是否维修？费用：48点，是否购买保修服务？月费：199点。

“我去。”245781看着屏幕，“这不是上次双11我买车厘子的价钱吗？”

“公司最喜欢这种比喻。”402711说，“这样你会以为贵的只是贵，不是谋杀。”

“吃饭去。”老员工拉开门，露出外面一条很短的通道。墙上又是那个口号：献上理性，守望未知。字右下角有一块新的白色涂料，像是覆盖了什么涂鸦。我假装擦手，靠近。白漆下面露出一点点，“九”字的尾巴，像有人写了“九”开头的什么。

食堂像任何一个公司食堂，差别是窗户外没有风景，只有一大片白。白得像你朝外看就是朝内看。广播用让人昏昏欲睡的语气说：“好运事件开始。今天的幸运茶蛋被放在十二号桌边的篮子里。祝拿到的员工工作顺利。”

“别去。”402711说，“拿了会被拍照。”

“拍照怎么了？”245781还剩下一点天真的抗辩。

“被公司记住，是件危险的事。”110233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看起来很像粥的东西，粥面上漂着一层黏腻的油。

我拿了一罐“祛晦剂-β”，打开，喝了一口。甜腻不变，那点金属味却像变重了一点。我看了看标签。背面的小条上写着：“祛晦剂-β更新：添加了微量铜离子，增强抑制幻觉效果。”我笑了一下，说：“版本更新。”

“你笑的这四个字，”402711吸了口那碗粥，发出“嘶”的一声，“是这里最可怕的四个字之一。”

“另三个呢？”

“‘回收中。’”他看着我的眼睛，“‘请配合。’”

晚饭后，一行字弹在食堂大屏幕上：超自然公司内部公告——自明日起，开放“单人极限模式”报名入口。奖励丰厚。要求：E级以上，有基础心理稳定性评估报告。请谨慎选择。

“单人极限模式？”245781眼睛又亮了，“是不是……是不是只要撑过就能升到D级？”

“你要是报名，我会记住你的名字。”402711淡淡地说，“然后三天后在公告栏看到它。”

第三章完成新人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