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麟州，终于褪去了残冬的凛冽。春风拂过黄土高原，将坡地上的草芽吹得冒了尖，嫩黄的芽尖点缀在灰褐色的土地上，透着勃勃生机。
离校场不足半里的平地上，早已热闹起来 —— 当地的百姓扛着锄头、铁锹赶来，边防将士们则抬着石块、木料穿梭其间，连七八岁的孩童都提着小篮子，帮忙捡拾地上的碎砖，一派军民同心的景象。
柳轻眉穿着一身便于劳作的石青色窄袖胡服，腰间系着绛色的腰带，将朱漆药箱斜挎在肩上。她手中展开一卷泛黄的图纸，图纸上用墨线细致地勾勒着医馆的布局，边角处还有她用朱砂标注的小字。
见沈知意和苏明远走来，她连忙招手。
柳轻眉你们可来了！快看看这地基，按太医院的规制挖了三尺深，底下铺了三层夯土，还掺了石灰防潮 —— 麟州雨水虽少，但冬春的潮气厉害，不然药材容易霉变。
沈知意俯身摸了摸地基边缘的夯土，质地紧实，指尖还沾了些湿润的泥土，笑着说。
沈知意“这夯土的手艺真好，比汴京有些民房的地基还扎实。
柳轻眉都是将士们和百姓一起夯的，
柳轻眉指着不远处几个赤着胳膊的汉子，
柳轻眉那是李大叔，他家儿子就是边防的将士，听说要建医馆，连夜带着乡亲们来帮忙。
说着便引两人往图纸前走。
柳轻眉医馆总共分三进：前院是诊疗和药房，药房靠窗的位置我留了大窗台，方便晾晒药材；中院是病房，设了二十张床位，方便将士们躺着；后院除了晒药场，还留了块空地，打算种些常用的草药，比如薄荷、艾草，不用总从汴京运。
苏明远凑过来看图纸，指着药房的位置问。
苏明远药房的橱柜打算用什么木料？麟州多松、柏，柏木防虫，用来放药材正好。
柳轻眉苏学士说得对！
柳轻眉眼睛一亮。
柳轻眉我正愁木料的事，就用柏木。之前问过当地的木匠，说柏木做橱柜，药材放一年都不会生虫。
这时，折景渊大步走来，他刚巡查完校场的训练，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尘土气息。他指着医馆东侧一片平整的空地，对三人说。
折景渊我让人在那边建个礼器库，和医馆连在一起，中间开个月亮门相通。礼器库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祭祀用的鼎、爵这些，下层留着放医用物资，比如药箱、绷带，这样祭祀时医官取用品也方便，不用来回跑。
沈知意点头赞同。
沈知意这样既省了占地，又能让礼、医两处相互照应，真是周全。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外祖父的一本手稿。
沈知意我外祖父的手稿里提过，朔方军曾将祭器库和药库设在一起，说‘礼以安魂，医以治身，本是一体’，没想到将军也想到了这点。
折景渊接过手稿，翻了两页，眼中满是敬佩。
折景渊老大人真是深谋远虑，我们现在做的，算是继承他的遗志了。
苏明远这时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摞装订好的纸卷，笑道。
苏明远我从翰林院借了孙思邈的《千金要方》，特意抄录了一份，里面‘备急千金要方’卷里记载了不少治刀伤、箭伤的方子，还有‘伤寒杂病论’里的防冻伤疗法，都很适合边防将士。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有他用墨笔做的批注。
苏明远这个‘当归羊肉汤’的方子，我改了改用量，麟州多羊，正好就地取材，冬天给将士们喝，既能御寒又能补气血。
柳轻眉接过抄本，小心地放进药箱。
柳轻眉苏学士，你可真是及时雨！去年冬天有个士兵冻伤了脚，用了不少药都没好，要是早有这个方子就好了。等医馆建成，我就把这些方子抄在墙上，让医兵们都记住。
沈知意环视着忙碌的人群 —— 将士们在搬石块，百姓们在和泥，孩子们围着晒药场的木桩追逐打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她心中一动，对三人说。
沈知意不如我们在医馆的奠基碑上刻‘礼医同源’四个字？之前军礼改革，我们强调‘礼以人为本’，现在建医馆，是‘医以济人’，本质上都是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好，这不是同源吗？”
折景渊三人很是赞同，而后折景渊转头对身旁的亲卫说。
折景渊快去取笔墨和石碑来，就用上次从黑松岭采的青石板，质地坚硬，刻字能保存很久。
亲卫很快取来东西，青石板被架在两个木架上，磨得光滑平整。
折景渊看着知意拱手笑道。
沈知意这个主意是你出的，那就劳烦知意小姐笔墨了，就请你题写这四个字吧。
苏明远和柳轻眉也是眉眼嬉笑看着二人颇为打趣。
沈知意微微颔首也不推辞接过毛笔，先在纸上试了试笔锋，然后凝神屏气，抬手在石板上写下 “礼医同源” 四个大字。她的字取法王羲之，笔画流畅却不失筋骨，“礼” 字的竖钩刚劲有力，“医” 字的点画温润柔和，刚柔并济，恰好契合了礼的庄严与医的仁心。
折景渊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写字时专注的模样 —— 阳光透过她的发隙，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握着笔的手指纤细却稳定。他不由得看呆了，连亲兵递过来的铁锹都忘了接。
柳轻眉将军，该你铲第一锹土了，再看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柳轻眉笑着推了他一把，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
折景渊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过铁锹。他弯腰铲起一锹黄土，土块里还带着刚冒芽的草茎，他将土轻轻撒在地基中央，朗声道。
折景渊愿这医馆能护佑边关百姓和将士们岁岁安康，无病无灾！
苏明远接着上前，铲土时特意将土撒在礼器库的位置。
苏明远愿礼、医相辅相成，共守边疆！
柳轻眉铲土时，目光落在后院的空地。
柳轻眉愿草药繁茂，良方济世！
最后轮到沈知意，她没有用铁锹，而是从篮子里抓起一把带着草芽的土，轻轻撒下。
沈知意愿军民同心，此心安处是吾乡！
随着她撒下最后一把土，亲卫点燃了挂在木桩上的鞭炮，“噼里啪啦” 的响声中，百姓和将士们齐声欢呼，孩子们更是蹦着跳着去捡地上的炮仗碎屑。李大叔捧着一碗自家酿的米酒走过来，递给折景渊。
李大叔还请将军，喝碗酒沾沾喜气！这医馆建起来，我们再也不用跑几十里路去看病了！
折景渊接过酒碗，先敬了李大叔，又递给身边的三人，四人轮流喝了一口，米酒的醇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格外暖心。
傍晚时分，奠基仪式结束，折景渊邀请三人去军营的大帐赴宴。帐内的木桌上摆满了麟州的特色菜肴：神木粉糊糊盛在粗瓷碗里，撒着葱花；杂碎面里飘着红油，香气扑鼻；大烩菜里有土豆、萝卜和大块的羊肉；还有一摞金黄的摊黄儿，放在竹篮里冒着热气。
折景渊这摊黄儿是伙房用今日祭神剩下的糜子做的。
折景渊拿起一个递给沈知意，“你尝尝，麟州的做法和汴京不一样，加了点枣泥，甜而不腻。
沈知意接过摊黄儿，咬了一口，外皮微脆，内里软糯，枣泥的甜香在口中散开，还带着淡淡的糜子清香，她笑着点头。
沈知意比京城的糕点更有嚼劲，好吃。
柳轻眉喝了一口粉糊糊，说起了医馆的后续计划。
柳轻眉我已经写信给父亲，让他请官家从太医院派两位擅长外伤和寒症的医官来，下个月就能到。到时我打算办个学堂班，教当地的郎中和医兵认药材、开方子 —— 他们熟悉麟州的地形，以后出诊比我们方便。
苏明远我也有个想法。
苏明远放下筷子，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苏明远我发现麟州的牧民有用沙棘果治咳嗽、用麻黄治风寒的偏方，打算请柳小姐帮忙验证，若是有效，就整理成册，既能补充医书，又能丰富军礼中的‘荐新’供品 —— 沙棘果成熟时，正好可以用来祭祀。
折景渊闻言笑道。
折景渊那我们就分工合作，我负责协调木料和工匠，确保医馆早日建成；知意可以帮忙整理那些偏方的文字记录；轻眉负责验证药效；明远则校勘成册。争取入冬前，让医馆正式开业。
四人边吃边聊，帐外传来将士们的歌声 —— 那是用麟州方言唱的戍边曲，歌词朴实却深情：“黄河水，绕山流，守着边关不回头；医馆建，礼花开，百姓安乐乐开怀……”
沈知意走到帐门口，望着外面的星空。麟州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又亮又密，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她想起白日里百姓和将士们忙碌的身影，想起 “礼医同源” 的石碑，想起四人并肩规划的未来，忽然觉得这里的星星比京城的更亮 —— 不是因为夜空更清，而是因为这片土地上，有太多人为了守护家园、温暖彼此而努力，他们的善意与坚守，就像这星光，虽不耀眼，却足以照亮前路，也照亮了礼制与医术交融共生的美好未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