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并非想象中的漆黑一片。岩壁上镶嵌着些许发出幽绿色磷光的矿石,勉强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潮湿狭窄的通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泥土腥气、陈旧血锈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令人作呕。更深处,隐约传来水滴落入潭水的空洞回响,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细碎私语汇聚成的嗡鸣。
楚晚宁一步步向内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通道里被放大,又迅速被更深处的黑暗吞噬。他周身的灵力自然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将试图附着过来的阴寒湿气与那扰人心神的低语嗡鸣隔绝在外。然而,灵核深处那枚八苦长恨花,却在此地异常活跃,不断散发出渴望与躁动的意念,像是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兽。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映入眼帘。石窟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潭水漆黑如墨,水面上却诡异地漂浮着点点幽蓝色的鬼火般的光点。潭边,是一个明显由人力开凿出的祭坛,比后山那个更加完整、古老,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许多符文凹槽中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而祭坛最显眼的位置,师昧正背对着入口,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青衣,身姿挺拔,却无端透出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他手中正拿着一个古朴的陶罐,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暗红色液体,倒入祭坛中央一个碗口大的凹槽中。
那液体倒入的瞬间,整个祭坛上的符文次第亮起幽暗的光芒,石窟内的低语嗡鸣声陡然加剧!幽潭的水面也开始咕嘟咕嘟地冒起气泡,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
“你果然在这里。”
楚晚宁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打破了石窟内诡异的气氛。
师昧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不再是平日那种温润无害的笑意,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眼底深处跳跃着幽暗的火光。他看着楚晚宁,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奇异的弧度:“师尊,您还是找来了。比徒儿预计的,要快上一些。”
他的称呼依旧恭敬,语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稔和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此刻的重逢。
楚晚宁凤眸微眯,强压下心中因那声“师尊”和眼前场景而翻涌起的、被毒性放大无数倍的厌恶与杀意,冷声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为何?”
“为何?”师昧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石窟里显得格外刺耳,“师尊,您难道不觉得,这世间所谓的正道、温情,都太过虚伪和脆弱了吗?就像一张薄纸,一捅就破。”他目光扫过祭坛,眼中狂热更甚,“唯有绝对的力量,唯有超脱这具皮囊的束缚,才能得到真正的永恒与自在!”
他看向楚晚宁,眼神变得诡异而贪婪:“而您,我亲爱的师尊,您拥有着这世间最完美的灵核与根骨,是承载这无上力量最好的容器!这‘八苦长恨花’,并非毒药,而是钥匙!是帮您挣脱凡俗枷锁、登临绝顶的钥匙啊!”
这番扭曲疯狂的言论,如同重锤般砸在楚晚宁的心上。他虽早已猜到师昧心怀不轨,却没想到其目的竟是如此骇人听闻!将他变成容器?登临绝顶?
怒火,混合着被背叛的刺痛,以及那毒性催生出的毁灭欲,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荒谬!”楚晚宁厉喝一声,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并指如剑,一道凌厉无匹、却夹杂着丝丝紫黑煞气的剑气,直刺师昧面门!这一击,含怒而发,威力惊人!
师昧似乎早有防备,身形诡异地一晃,如同鬼魅般避开剑气核心,只被边缘的罡风扫到,衣袖碎裂,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笑容更加诡异:“师尊,您看,这力量多么迷人?它让您变得更真实,更强大!何必抗拒呢?”
他话音未落,双手急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祭坛上的幽光骤然暴涨!那潭漆黑的幽潭之中,猛地伸出无数条由浓稠黑气凝聚而成的、滑腻粘稠的触手,铺天盖地般向楚晚宁缠绕而来!同时,石窟四壁的阴影之中,也浮现出无数扭曲的、没有具体形态的怨魂虚影,发出凄厉的嚎叫,干扰心神!
楚晚宁陷入重围!他挥动袖袍,灵力澎湃而出,将靠近的触手和怨魂纷纷震散、净化。但他的灵力中已然掺杂了八苦长恨花的邪煞之气,与这石窟内的邪恶力量竟隐隐有同化的趋势,使得他的净化效果大打折扣,反而消耗更大。
更可怕的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灵核深处的邪花越来越兴奋,不断释放出暴戾的意念,引诱他放弃抵抗,彻底拥抱这股黑暗的力量。他的眼眸中,清明与混沌交替闪烁,出手时而凌厉精准,时而狂暴无序。
师昧站在祭坛边缘,好整以暇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他并不急于亲自下场与楚晚宁搏命,而是不断催动祭坛和幽潭的力量,消耗、刺激、引导着楚晚宁走向失控的深渊。
璇玑殿内。
墨燃在黑色碎片散发的柔和乌光笼罩下,陷入了深度睡眠。这一次,不再是噩梦缠身,而是一片温暖的黑暗,仿佛回归母体般安宁。那碎片上的阵纹缓缓流转,不仅安抚着他的心神,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潜移默化地修复着他被邪气损伤的经脉。
薛蒙守了他大半夜,见其气息终于彻底平稳,体温也恢复正常,这才松了口气,胡乱吃了点弟子送来的食物,靠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盹。他睡得并不踏实,梦里还在跟人打架,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师昧……你个王八蛋……等本少主抓到你……”
南宫驷和叶忘昔则轮流调息和警戒。叶忘昔内力消耗最大,仍在闭目恢复。南宫驷坐在殿门口,擦拭着他的长弓,瑙白金安静地趴在他脚边,耳朵却时刻竖立着。
忽然,瑙白金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望向死生之巅后山的方向。
几乎同时,南宫驷和刚刚睁开眼的叶忘昔也感应到了!一股极其隐晦、却强大得令人心悸的邪恶能量波动,从后山某处传来,虽然短暂,却清晰可辨!
“是玉衡长老的方向?还是……”南宫驷豁然起身,脸色凝重。
叶忘昔也已站起,握紧了剑柄:“少主,这股力量……充满不祥。恐怕有变。”
他们的动静惊醒了浅睡的薛蒙和一直在旁照顾贪狼长老的璇玑长老。
“怎么回事?”薛蒙揉了揉眼睛,紧张地问道。
“后山有极强的邪气爆发。”南宫驷沉声道,“虽然只有一瞬,但绝非寻常。”
璇玑长老年轻的面容上布满忧色:“玉衡……还有失踪的师昧,恐怕都在后山。此事……已非我等能单独处理。只盼前往无常宗的人,能尽快带回怀罪大师。”
就在这时,榻上的墨燃似乎也被那遥远的邪恶波动所惊动,或者说,是他怀中的黑色碎片产生了某种共鸣。他猛地抽搐了一下,从深睡中惊醒,倏地坐起身来!
“师尊!”他脱口而出,额头上全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那枚碎片在他怀中发烫,清晰地指向后山的方向,传递着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悸动。
“墨燃!你醒了?”薛蒙惊喜地凑过去。
墨燃却仿佛没听见,他一把抓住薛蒙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急切:“后山!师尊在后山!他有危险!很危险!” 那种通过碎片传来的、源自同源力量的悸动和警示,让他心如刀绞。
“你怎么知道?”薛蒙惊疑不定。
“我感觉到的!相信我!”墨燃挣扎着就要下榻,却因为虚弱和伤势,差点栽倒在地。
南宫驷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看着他那双因极度担忧而灼亮的眼睛,沉声道:“你确定?”
“确定!”墨燃用力点头,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我必须去!立刻就去!”
薛蒙看着他这副样子,一咬牙:“好!我跟你一起去!”
“不可鲁莽!”璇玑长老急忙劝阻,“后山情况不明,邪气森森,你等皆有伤在身,贸然前去太过凶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薛蒙握紧了龙城剑柄,“那是我师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南宫驷与叶忘昔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
“既然如此,我二人随你们同去。”南宫驷开口道,“多个人,多个照应。”
叶忘昔默默点头,已然做好了战斗准备。
璇玑长老看着眼前这几个伤痕累累却意志坚定的年轻人,深知劝阻无用,只得长叹一声:“罢了……万事小心!若有不对,立刻撤回!我已传讯宗门各处,若有异动,会立刻支援后山!”
墨燃感激地看了众人一眼,在薛蒙的搀扶下站稳。他深吸一口气,将怀中那枚依旧发烫的碎片紧紧握住,仿佛从中汲取力量。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只要能靠近师尊,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确认他安好,或者……能为他做点什么,他都义无反顾。
四人一狼,带着一身的伤和满心的决绝,再次踏入了沉沉的夜色,朝着那邪气传来的后山深处,疾行而去。
而此刻,石窟内的战斗,已接近白热化。楚晚宁周身煞气弥漫,眼眸中的清明越来越少,出手越发狠厉无情,几乎要与这洞窟中的邪恶融为一体。
师昧脸上的笑容,则越来越灿烂,越来越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