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想说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但我悲惨的经历实在不允许我撒谎。毕竟冥界的两个月,也不知怎么搞的,像浸在忘川水里,每一日都裹着化不开的冷。我掰着手指算日子时,总忍不住想起司命殿的暖炉——那时案上的桂花蜜永远是温的,窗外的桂花开得能飘进殿里,哪像现在,连喝口热水都要跟鬼差讨,指尖冻得连握笔都发颤。
核对魂魄名录成了我的日常,竹简堆得比往生殿的黑玉柱还高,每一卷都浸着寒气,翻得久了,指缝里都像嵌了冰碴子。起初还有小鬼敢偷偷跟我搭话,问我话本里的红衣仙子后来怎么样了,被萧御冥撞见两次,那些试探的目光就全藏了起来,连送竹简的鬼差都只敢低着头把东西放下,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萧御冥倒像是把我忘了。他很少来往生殿,偶尔撞见,也只是扫一眼我案上的册子,要么丢一句“今日若核对不完,就在往生殿过夜”,要么干脆什么都不说,玄色衣袍扫过殿角的阴影,寒松味刚飘过来,又很快散了。
只有一次,我在殿外的石阶上搓手哈气,他正好从阎君殿过来,手里捏着个白瓷瓶,扔给我时语气没什么起伏:“涂在手上,免得冻裂了没法写字。”
我接住瓶子,指尖碰到瓷面,竟带着点暖意。打开一看,是天界才有的凝脂膏,我在司命殿时也用过,只是那时觉得寻常,此刻却像捧着团火。我抬头想道谢,他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玄色衣摆扫过血色花瓣,只留下句轻飘飘的话:“别耽误了差事。”
那罐凝脂膏我用得极省,每次只敢挑一点涂在指尖,却也挡不住冥界的寒气。后来连桂花蜜都见了底,我抱着空罐子坐在案前发呆时,忽然听见殿外传来萧御冥的声音,带着点罕见的怒意:“谁让你们把天界送来的糕点扣下的?”
我探头出去看,正撞见他站在廊下,面前的小鬼头垂得快贴到胸口,声音发颤:“阎君,是……是觉得司命星君在冥界当差,不该吃这么好的……”
“她是天帝派来协助冥界的,不是来受你们苛待的。”萧御冥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把糕点送过去,再备一壶温酒,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再敢克扣,就去轮回台待着反省。”
小鬼头连滚带爬地跑了,我缩回殿里,心跳得有些乱。他这是……在护着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不过是怕我受了委屈,回头在天帝面前告状,坏了他的事。
可那壶温酒,还是暖了我半宿。我抱着酒壶坐在案前,借着幽蓝的烛火核对名录,酒气混着淡淡的暖意,竟让我少了几分对冥界的抵触。正看得入神,殿门忽然被推开,萧御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纸。
“还没睡?”他走到我案前,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酒壶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
“还有几卷没核对完。”我把酒壶往旁边挪了挪,怕他又说我耽误差事。
他没提差事,反而把手里的纸递给我:“看看这个。”
我接过一看,是张残页,上面写着半阙词,字迹遒劲,带着点凌厉的风骨,倒像萧御冥的笔锋。只是词里的句子却软得很:“桂香浸暖炉,月移花影疏。若问归期处,……”后面的字被撕了,只剩下几道模糊的墨痕。
“这是……”我抬头看他,满心疑惑。
“在阎君殿的旧书里找见的。”他靠在案边,指尖轻轻敲着案面,“看字迹,倒像是很久以前写的。只是没写完,不知道最后一句是什么。”
我盯着那半阙词,忽然想起司命殿的桂花——每年花开时,我也总爱写点东西,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句子。尤其是“若问归期处”,像在等什么人,又像在盼什么事,跟他平日里冷硬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阎君也会写这种词?”我忍不住问,话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跟阎君的性子不太像。”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嘲弄的笑,倒有几分真意:“很久以前的事了,记不清了。”
他没再多说,转身往殿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看我:“酒少喝点,免得明日起不来。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案上的空蜜罐上,“明日我让人送罐新的桂花蜜过来。”
殿门关上时,我还愣在原地。手里的残页带着点暖意,半阙词的墨痕在幽蓝烛火下泛着光,“若问归期处”五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司命殿的桂树下,玄色衣袍上落了片花瓣,那时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也藏着点别的东西,只是我没看懂。
窗外的阴云又沉了些,忘川河的呜咽声隐约传来。我把残页折好放进怀里,又拿起酒壶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连带着心里的疑惑,也变得暖融融的。
只是那没写完的最后一句,像个钩子,勾得我心头发痒。我忍不住想,萧御冥写下“若问归期处”时,到底在等什么?又或者,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