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靖王府花园,蔷薇开得疯,粉的白的堆在架上,风一吹就往下坠。有瓣子落在石桌上,沾了晨露,黏住了棋盘边的白子,沈清沅伸手去拨,指尖刚碰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啪嗒”一声——是萧瑾的小弓掉在地上了。
她抬眼望过去,六岁的小子穿件玄色小劲装,辫子被风吹得晃,正弯腰捡弓,小胳膊还绷得像根细竹。阿武在旁边教他拉弓,他憋着力气把弓弦拉到一半,手一抖,箭“嗖”地飞出去,没中靶心,倒钉在木架上,离靶心就差一指。萧瑾立马蹦起来,虎牙露得明明白白:“阿武叔叔!差一点!就差一点!”
旁边孟瑶抱着念儿,笑得直拍腿,念儿也跟着喊:“瑾儿哥哥好棒!”小丫头辫子上的红绳晃来晃去,还伸手要去抓飘过来的蔷薇瓣。沈清沅看着这俩,嘴角早勾起来了,手里的棋捏了半天,忘了落。
“看什么呢?棋都要凉了。”萧景渊提着食盒过来,朝服下摆还沾着点宫门口的草屑,显然是走得急。他掀开盒盖,冰镇莲子羹的甜香飘出来,递过瓷碗时,还特意摸了摸碗沿:“刚从宫里出来,陛下还念叨瑾儿呢——你猜怎么说?说下次宫宴让这臭小子露手骑射,还让人打了把小银弓,说等着赏他。”
沈清沅接过碗,用小勺舀了口,凉丝丝的甜意滑到胃里,笑着摇头:“他呀,也就现在敢蹦跶。真到宫宴上,指不定攥着弓哭鼻子,到时候还得你替他圆场。”话这么说,眼底的软劲儿藏不住——瑾儿自小就灵,先生教《论语》,念两遍就能背;还总追着萧景渊,要学“父王的本事”,连走路都刻意把背挺得笔直,小大人似的。
萧景渊在对面石凳上坐下,随手抄起枚黑棋,“啪”地拍在棋盘上,落子的劲儿还挺大:“还记得你刚入府那阵不?住西厢房,冬天炭盆总不够暖。我夜里巡院,见你窗缝还漏光,凑过去看,你正呵着手抄账册,手冻得通红,还攥着笔不肯停。问你怎么不跟管家提,你还说‘不碍事,多写两笔就暖和了’。”他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沈清沅的手,“后来柳玉茹克扣你份例,苏婉柔在你汤药里动手脚,你都没吭声,自己悄悄查、悄悄挡。母妃前几日还跟我说,‘景渊啊,你能有今天的安稳,全靠清沅替你把后宅撑起来了’。”
沈清沅落下一枚白棋,指尖蹭过棋盘上的蔷薇瓣,轻声道:“那时候哪敢想这些?就盼着能在府里安安稳稳的,不被人算计,能护住我娘留下的这只镯子就好。”她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旧银镯,镯子内侧都被磨出了细印,是戴了多年的样子,“倒是要谢你,那时候肯信我,还许我‘此生不二心’——这话我记了这么多年,从没敢忘。”
这几年府里早没了往日的勾心斗角。柳玉茹在正院安安稳稳过日子,每天抄《金刚经》,偶尔让翠儿送些豆沙糕来,糕上还印着小福字,说是她自己捏的模子,特意嘱咐“别让小世子多吃,怕坏了牙”;孟瑶的念儿长到五岁了,每天跟瑾儿一起读书,总抢瑾儿的笔,还把墨蹭到瑾儿脸上,俩孩子闹完了又好得跟亲兄妹似的;春桃和阿武前年生了个儿子叫阿安,如今三岁了,圆滚滚的,总跟在瑾儿屁股后面“世子哥哥”地喊,春桃虽不贴身伺候了,却总爱带着阿安来汀兰院,帮着修剪蔷薇,阿安就蹲在花坛边拔草,还会把拔来的狗尾巴草递过来,奶声奶气地说“母妃,花——给你戴”。
“该谢的是你才对。”萧景渊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手腕上的银镯,动作轻轻的,“当年我被人弹劾军饷,是你连夜让人查了三个月的账,把证据偷偷塞给我,手都抖了还说‘王爷放心,错不了’;你生产那回,柳承业叛乱,是你提前安排好守卫,没让刺客靠近产房半步——我在外头打,你在里头还惦记着让人给我递消息,说‘王爷当心’;瑞王余党在京郊搞鬼,也是你让人盯着,传回来的消息帮太子少走了多少弯路。咱们是夫妻,本就该一起扛。”
正说着,萧瑾“噔噔噔”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手里举着支刚折的粉蔷薇,花茎上的刺没捋干净,差点勾住沈清沅的袖口:“母妃!你看!阿武叔叔说我今天进步了,这花给你!”
沈清沅赶紧接过花,掏出手帕帮他擦汗,指尖触到他发烫的额头,忍不住嗔了句:“跑这么快,小心摔着。”又摸了摸他的头,“瑾儿真棒!不过下次可不许随便折花了——你看这蔷薇开得多好,折了多可惜?咱们护着它们,明年才能再看这么好看的花呀。”
“知道啦母妃!”萧瑾点点头,又转身扑到萧景渊腿边,拽着他的朝服下摆晃:“父王,先生说明日要教我下围棋,你教我好不好?先生总说我下不过念儿,我要赢她!”
萧景渊笑着把他抱起来,放在膝上,捏了捏他的脸蛋,还故意刮了下他鼻子:“好啊,明日父王教你。不过得先把今天的功课做完——我听先生说,你昨天写的‘安’字,最后一笔都歪到格子外面去了,是不是又偷懒,想着去跟阿武学射箭了?”
萧瑾立马撅起嘴,小脑袋一扭:“才没有!是墨汁太稠了,笔不听使唤!我才没偷懒呢!”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铺满蔷薇瓣的草地上。风一吹,花香裹着笑声飘远,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错落着,像极了他们这些年走过的路——有过冷冬,有过风雨,却总能在彼此身边,一步步走得暖起来。
沈清沅头轻轻靠在萧景渊肩上,看着膝上跟父王讨价还价的瑾儿,心里满得发涨。她想起刚入府时的惶恐,那时候她穿着素色衣裙,连跟管家说话都要低着头,生怕说错一个字;想起被苏婉柔软禁在厢房时,窗外的蔷薇开得再好,她也没心思看,只抱着娘的银镯哭,怕再也见不到天亮;想起生产那天,耳边是刺客的打斗声,她攥着锦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活着,要看着孩子平安,要等萧景渊回来。如今再看眼前的光景,忽然觉得,那些苦都不算什么了。
“景渊,”她没再喊“王爷”,就这么唤着他的名字,亲昵又自然,指尖碰了碰棋盘上的黑子,“还记得咱们刚认识时,在宫里宴席上对弈那局棋吗?”
萧景渊点点头,眼底带着笑,语气也软下来:“怎么不记得?那天宴席上烛火晃得人眼晕,你落子慢,我还以为你紧张,想着让让你。后来才知道,你是故意让了我半子,怕我输了没面子——那时候我就想,这姑娘不一般,不是只会描眉画眼的闺阁女子,心里有主意着呢。”
“那今天这局,咱们可得好好下,谁也不许让谁。”沈清沅拿起一枚白棋,稳稳落在棋盘上,眼里带着点小倔强,“我可不会再让你了,输了可不许赖账。”
萧景渊笑着拿起黑子,落在白棋旁边,眼神里满是宠溺:“好啊,谁也不让谁。就像咱们往后的日子,要一起好好过,再也不分开——不管是下棋,还是过日子,都要一起。”
暮色慢慢浓了,花园里的笑声还没停。瑾儿趴在萧景渊膝上,伸手去抓棋盘上的白子,被沈清沅轻轻拍开:“慢着,落子无悔,你这小调皮也得懂规矩。”远处传来春桃喊阿安回家吃饭的声音,阿安的哭腔混着春桃的哄劝飘过来:“阿安乖,明天再跟小世子玩,娘给你做糖糕,放你爱吃的芝麻,好不好?”
靖王府的深庭里,再也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没有提心吊胆的日夜。只有蔷薇年年开,只有家人常相伴,只有夫妻并肩看夕阳的温情。他们曾在深宅浮沉中彼此救赎,如今终于在安稳岁月里,守住了“共此生”的承诺。这座曾让沈清沅惶恐的宅院,终究成了他们最暖的家——风里都是蔷薇香,混着瑾儿的笑,还有彼此的轻声细语,岁岁年年,都是最锦绣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