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苏芮的意识在剧痛中沉浮，像是被按在滚烫的腐肉汁里反复搅动。她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解剖台上——不是局里的不锈钢解剖台，而是周明家烧焦废墟下挖出的、沾着黑炭的旧木台。台边围着几个模糊的人影，走近了才看清，是三年前“骨笛案”的死者们：被骨笛刺穿心脏的女人、断了四肢的男人、头骨碎裂的少年，他们的皮肤都泛着和周明一样的荧光绿，眼窝深处爬满细小的骨丝，正用嵌着骨片的手，往她胳膊上涂抹淡绿色的黏液。

“苏法医，该换药了。”女人的声音像泡发的海绵，黏腻地贴在耳边。苏芮想挣扎，却发现四肢被骨钉钉在木台上，骨钉根部缠着半透明的肉丝，肉丝里还嵌着她自己的指甲——是刚才意识模糊时，被她自己抠下来的，此刻正随着肉丝的蠕动，往她皮肤里钻。

她偏过头，看到赵野躺在旁边的解剖台上，胳膊上的红肿已经溃烂成洞，洞里涌出的不是血水，而是一团团白色的绒毛，绒毛里裹着细小的骨片，拼出了半朵歪歪扭扭的花。小陆蜷缩在角落，嘴被一根肋骨穿成了“O”形，肋骨上的骨膜还在轻微跳动，每跳一下，就有几滴绿色黏液滴进他的喉咙，他的肚子已经鼓得像个气球，皮肤下能看到无数凸起在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腹而出。

“这不是真的……”苏芮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指尖的溃烂处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痒，她低头看去，那些嵌在皮肤里的骨片碎屑，竟长成了微型的手指，正扒着她的皮肉往外爬，指甲缝里还沾着她自己的血痂。

这时，木台后方的阴影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像是骨头在互相碰撞。周明走了出来，却不是之前那具拼接尸——他穿着三年前的白大褂，袖口沾着淡粉色的黏液，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和苏芮记忆里那个儒雅的恩师一模一样。可他的左手，却握着一根完整的骨笛，骨笛上的骨片花泛着荧光绿，花蕊处嵌着一颗眼球，是小林的眼球，虹膜还在缓慢地收缩、扩张。

“苏芮，你终于醒了。”周明在解剖台边蹲下，骨笛的尖端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绿色的痕迹，“你以为刚才在标本室看到的是我？那只是‘镜像’——用死者的骨殖和病毒拼出来的替身。真正的我，一直在这等着你们。”

他抬手掀开身后的白布，露出一面巨大的玻璃镜。镜子里没有苏芮，只有一个浑身覆盖绿色薄膜的怪物：皮肤下凸起无数根骨头的轮廓，胳膊上开着指甲盖大小的骨花，眼窝深处爬满骨丝，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牙齿——和标本室里的周明替身一模一样。

“这就是你的‘未来’。”周明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兴奋，“病毒会改写你的基因，让你的骨头成为新的宿主，就像三年前的死者们一样。你看镜子里的你，多美啊，每一根骨头都在‘生长’，每一朵骨花都在‘绽放’，这才是生命该有的样子。”

苏芮的大脑像被重锤砸中，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骨笛案”的细节：当时周明说死者是被骨笛刺穿心脏而死，但她在解剖时，发现死者的心脏里没有骨笛碎片，反而有一团白色的绒毛——和现在赵野胳膊上的绒毛一模一样。还有死者的骨骼，表面都覆盖着一层淡绿色的薄膜，当时周明说那是腐败产生的霉菌，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病毒的初始形态。

“你早就计划好了……”苏芮的声音发颤，“三年前你就开始培育病毒，用‘骨笛案’的死者做实验，现在又用我们……用整个警局的人做实验！”

周明笑了起来，骨笛上的眼球虹膜收缩了一下，流出几滴绿色的液体：“没错。你以为小林为什么会帮我？她三年前收了死者家属的钱，改了尸检报告，我只是抓住了她的把柄。还有赵野，他三年前为了破案率，故意忽略了‘骨笛案’的疑点，这些我都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污点’，这些污点，就是病毒最好的‘养料’。”

他突然指向赵野的肚子，赵野的肚子此刻已经鼓得发亮，皮肤下的凸起越来越明显，很快就顶破了皮肤——钻出来的不是虫子，而是一只手，一只泛着荧光绿的手，手上还握着半块蓝色的布料，是苏芮外套上的布料，布料上绣着的“骨”字，此刻正随着手的动作，慢慢渗出血水。

“这是‘共生’。”周明的眼神狂热，“病毒会吸收宿主的‘污点’，然后长出新的器官，最终让所有宿主成为一个整体——一个由骨头和腐肉组成的‘完美生命体’。你看赵野肚子里的手，就是吸收了他隐瞒疑点的‘污点’长出来的，多完美。”

苏芮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不是因为眼前的景象，而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三年前“骨笛案”的死者中，有一个是她的远房表姐，当时她因为害怕被牵连，故意隐瞒了这层关系，没有参与尸检。而现在，她的胸口正传来一阵剧痛，皮肤下凸起一个明显的轮廓，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心脏位置钻出来。

“你也有‘污点’，苏芮。”周明的脸凑近，骨笛上的眼球正盯着她的胸口，“你隐瞒了和死者的关系，这个‘污点’会让病毒在你心脏里长得更快，最终长出一朵最美丽的骨花。”

他的话音刚落，苏芮的胸口突然炸开一道血口，一朵巨大的骨花从血口处钻了出来，花瓣是由她的肋骨变异而成，花蕊处嵌着一颗心脏——是她自己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心脏表面覆盖着绿色的薄膜，薄膜上爬满了细小的骨丝，正往周明的方向延伸。

“不！”苏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咬住周明的手腕。周明痛得大叫，骨笛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碎片里涌出无数细小的骨丝，缠上了苏芮的手臂。苏芮却没有松口，她能感觉到周明手腕里的骨头在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是一颗眼球，一颗和小林一模一样的眼球，正从周明的手腕里往外挤。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控制病毒？”周明的声音带着疯狂，“我早就把自己的心脏换成了三年前死者的心脏，把自己的眼球换成了小林的眼球，我已经是‘完美生命体’的一部分了！你们谁也逃不掉！”

苏芮的意识开始模糊，胸口的骨花还在不断生长，骨丝已经缠上了她的脖子。她偏过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和周明的替身一模一样，眼窝深处的骨丝正往镜子外钻，像是要和镜子里的“自己”融为一体。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是小林的声音，小林正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身体已经被骨丝缠成了一团，却还在微弱地喊着：“苏姐……小心……周明的左胸……有弱点……”

苏芮猛地看向周明的左胸，那里果然有一块明显的疤痕，疤痕处的皮肤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泛着正常的肉色。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开缠在脖子上的骨丝，一把抓住周明的左胸，狠狠往下按——她的手指穿透了周明的皮肤，摸到了一颗跳动的心脏，一颗泛着正常肉色的心脏，不是绿色的，也没有覆盖薄膜。

“你……你怎么知道……”周明的眼睛瞪得滚圆，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皮肤下的骨丝疯狂地扭动，像是要挣脱他的身体。

“因为你说过……你有严重的关节炎，手指关节会肿大。”苏芮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胸口的骨花已经开始枯萎，“但刚才你抓我的时候，手指关节很正常……你也是‘镜像’，真正的周明，早就被病毒吞噬了，你只是病毒制造的‘傀儡’。”

周明的身体突然炸开，无数细小的骨丝和绿色黏液喷溅出来，落在苏芮的身上。苏芮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即意识就陷入了黑暗。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年前的周明，他穿着白大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正往解剖台上的死者身上涂抹淡绿色的黏液，而死者的脸，赫然是她自己的脸。

原来，从三年前开始，她就已经是病毒的“猎物”了。所谓的“骨笛案”，所谓的“异变美学”，不过是病毒为了吞噬她，编织的一场漫长的、血腥的梦。而她，和所有被病毒感染的人一样，最终都会成为这张“腐骨之网”的一部分，永远困在这场梦里，循环往复，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