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敖金晔的声音在深山竹林中急促回荡。
此处距巨蟹之城已有一段距离，四周流水环绕，竹影幢幢，只听见马车涉水前行的声响。
钳妄、钳汐和钳煞被匆匆推上马车，城主夫人最后一个上车。钳妄回头担忧地望着父亲：“爹爹，你怎么办？”
敖金晔强忍忧虑，与他们道别：“我没事。你们到了那边，务必听从母亲的安排。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说完便催促蟹妖车夫立刻启程。
马车刚要启动，一道身影突然从天而降。璃瑞携风而至，周身散发的威压让四周竹海如浪起伏。
他袖手轻挥，精纯的水系灵力瞬间笼罩河面，奔流的河水竟为之凝滞。失去水流灵气的支撑，马车顿时动弹不得。
“这是要去何处？”璃瑞清冷的声音响起，使得敖金晔与众妖惊畏起来。
“教……教主恕罪。孩子们与夫人确有要事需暂时离开，还请您……”
“是真有要事，还是你心虚欲逃？”敖殇与汯力自暗处缓步走出。
敖殇眼中燃着压抑的怒火：“我早该想明白的……你为何要这样做？”
敖金晔呼吸急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决绝：“小敖，对不住。但这条路……我非走不可！”
话音未落，他周身爆发出汹涌的暗紫色妖力，竹叶被狂乱的气流卷向空中。三道水龙卷自河面冲天而起，直扑璃瑞而去！
璃瑞眸光一凛，不退反进。他并指如剑，湛蓝灵光在指尖流转，竟将咆哮的水龙从中劈开。水花四溅间，他衣裳翻飞如鹤，每一步都踏在翻涌的浪尖。
敖金晔嘶吼着催动全部妖力，浑浊的暗流如巨蟒般缠向璃瑞。却见璃瑞双掌合十，周身浮现出万千道晶莹水纹。那是最精纯的水系本源之力。暗流触及光纹的瞬间，如冰雪遇阳般消融殆尽。
“够了。”
璃瑞的声音不大，却有着警告意味着。他抬手虚按，一道水色光环凭空浮现，罩落在敖金晔身上。
敖金晔剧烈挣扎，妖力疯狂冲击着光罩，却如困兽般无法挣脱。光环渐渐收缩，将他周身暴走的妖力尽数压制。最终他颓然跪地，眼中癫狂之色褪去，只余留一片灰败。
璃瑞垂眸看着他：“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城主夫人踉跄着从车辇上跳下，朝那片混乱奔去，声音里带着哭腔：“金晔！你没事吧！”
钳汐和钳妄紧随其后跃下车驾，两张小脸上满是惊惶：“爹爹！”
就在这时，灵璎和澜安也出现在这里，是我方才匆匆请来的。灵璎疾步上前，目光一扫场中的局势，又看向已是退无可退的敖金晔，唇瓣微动，刚吐出“城主”二字，便被身侧的澜安轻轻拉住了衣袖。澜安对她缓缓摇了摇头，灵璎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唯有沉默。
敖金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意浅淡得像初春将化未化的残雪。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正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敖殇身上，此刻他的眼神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小敖，”他开口却异常平静，“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敖殇，望向了更遥远的过去，语气沉重：“也对不起你父亲。”
（回忆）
“父亲！今日试放的烟花可好看了！咻——啪！满天都是亮晶晶的！” 小敖殇像旋风一样冲进殿堂，扑到敖金晔的书案前，“蟹妖们说晚上的更壮观，我们一定要一起去看！”
敖金晔放下手中的玉笔，伸手将跑得气喘吁吁的小敖殇揽到身边，用袖口轻轻擦去他鼻尖上冒出的细汗，满脸都是宠溺的笑意：“是吗？那有没有爹爹写的这些字好看呢？”
小敖殇歪着头，看看纸上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山河永固”，又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机灵地答道：“那肯定……不分上下！”
敖金晔被他这滑头的回答逗得朗声大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此时，殿外有妖侍躬身禀报：“城主，有客求见，已在等候。”
“哦？快请进来吧。” 敖金晔收敛了笑意，端正了坐姿，随即又温和地拍了拍小敖殇的背，“小敖，自己去玩吧，记得晚上早些回来，爹爹带你去瞧最漂亮的烟花。”
“好诶！爹爹最好了！” 小敖殇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朝殿外跑去。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小敖殇与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男妖擦肩而过。就在交错的那一瞬，那男妖似乎不经意地侧过头，目光在小敖殇稚嫩的脸庞上停留了一刹，随即，他迈步踏入殿中，身后那两扇厚重的石门闭合，发出沉闷的巨响。
“原来是沉舟啊！”敖金晔见那男妖摘下斗篷帽子，露出熟悉的面容，脸上立刻充满笑意，快步从主座迎下，“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派车驾去接你，何必独自辛苦前来！”
“这点小事，哪敢劳烦城主。”钳沉舟本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让脸上的愁苦更深刻了几分，“但……”
“我知道，我知道。”敖金晔轻叹一声，不由分说拉着他走到一旁的次座，“你此番前来，定有要事。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敖哥……”钳沉舟喉头哽咽，“当年若非你出手相救，我早已化作一堆枯骨。此恩此德，沉舟永世不忘！”话音未落，他竟又从座位上滑下，便要跪地叩首。
敖金晔大惊，急忙俯身用力托住他的双臂：“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我之间何须如此！你再这样，我可不帮你了！”
在敖金晔半是责备半是搀扶下，钳沉舟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然而那脸色依旧灰败。
“说吧，究竟是何事让你为难至此？”敖金晔回到主座，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
钳沉舟深吸一口气：“是为了我儿钳煞。您知道的，他从小便体弱多病……如今，如今更是……”他声音发颤，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膝盖处的衣料，“访遍了名医，最后一位异人说，唯有……唯有取一位水系大妖的……”
他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
“妖命。”
听到这里，敖金晔端眼底的神情上一层复杂的阴霾。
“只需一个！”钳沉舟的情绪激动起来，眼中燃烧着绝望与希冀，“取其妖核，融以秘法，便能炼出‘琼浆玉液’，救我儿于必死之境啊！敖哥！”
他见敖金晔沉默不语，没有任何表示，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声音带着泣血的哀求：“我求求您了！敖哥！只要您肯救我孩儿，我钳沉舟此生愿为您当牛做马，至死不渝！”
敖金晔这才抬起眼，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沉舟，你莫不是被人骗了？这是何等阴毒的偏方，怎会需要以我同族性命为引？你儿子的病，我们另寻他法，我发动全城之力为你寻找灵药，定能……”
“没用的！”钳沉舟绝望地打断他，用力摇头，“所有土系的疗愈之术、续命的灵草，我都试遍了！那位大师说了，我儿体内是土极而枯的绝症，唯有至柔至润的水系本源力量融入其心脉，才能化开那必死的劫数啊！”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无奈。
敖金晔指节轻轻敲击座椅的扶手，沉默着。良久，他才缓声道：“沉舟，此事关系重大……你容我思量一番。过了今夜，明日……明日我再给你答复，可好？”
钳沉舟紧盯着他，从那片刻的迟疑中，像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弛了一些，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消息。”
钳沉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离去，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内外隔绝。空荡的大殿内，只留下敖金晔一人，和他一声浸满了挣扎与预感的叹息。
夜幕低垂，城中却亮如白昼。万千蟹妖来到中心城，当他们抬起头，一簇簇烟火恰好在夜空中轰然绽放，流光四溢，将深蓝的天幕染成一片绚烂。
火星如雨，簌簌而落，映照着每一张仰望的脸庞。妖民们眼中倒映着璀璨的光芒，脸上绽放着比烟花更温暖的笑容。欢声笑语织成一片，在这安宁的夜里流淌，仿佛这样的太平光景，真能天长地久，永无止境。
“爹爹！快看刚才那个！金色带紫的，是最好看的！” 小敖殇兴奋地拽着父亲的衣袖，小手指着天空，蹦跳着喊道。
敖金晔被儿子的欢愉感染，嘴角上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沉下去。烟花的明灭映在他脸上，光影交错间，今日钳沉舟那绝望而扭曲的面容，与眼前这片盛世欢歌重叠在一起。
“哈哈，爹爹看到了。”他低声应和着，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上儿子的头顶。他看着那不断升起、炸裂，最终归于虚无的烟花，如同看到了命运的无常。
“小敖，”他的声音沉静下来，融在烟花升空的呼啸声中，“将来啊，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都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妖。只要心中装着正道，行对众生有益之事，便不枉此生，是一个有意义的好妖。”
小敖殇似懂非懂，只当是父亲寻常的教诲，用力地点着头，声音清亮：“我一定会的！我以后一定要像爹爹一样，保护妖民！”
“保护妖民——”
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敖金晔的心上。他周身微微一震，远处又一簇巨大的烟花恰在此时轰然绽开，照亮了他骤然坚定的眼神。
在那光芒下，一个沉甸甸的答案，已在他心中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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